【坠渊】经往

洛小熠很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

像是被最冰冷的利刃割破了皮肤，丝丝缕缕的寒气顺着伤口处钻进身体里，宛如蝗虫过境，一寸寸蚕食着他身体的温度，从头顶到脚尖，除了冷，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眼前的情景总是在变，有时是漫山霜雪裹挟寒风扫过，有时是遍野松海托着染血的残鸦哀鸣，有时他会沉在大海里，有时他就躺在尸海中……

而现在，他正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里，缓缓坠落。

身体软绵一片，似被什么轻柔托举着，又似被什么向下拉扯着，他感受不到耳边风的呼啸，这里的空气浓稠粘腻，连呼吸都带着沉闷的气息，像坠入了一片无尽头的沼泽，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但，也不代表这里是安静的。

在黑暗的遮掩下，有数不尽的黑雾在他的身体周围流窜，它们时而疯狂着膨胀，时而痛苦着骤缩，放眼望去，就像是一条条被扒下皮的臭虫暴晒在阳光下，它们不堪的扭曲着，相互交错碰撞着，试图释放这倍受煎熬却无法逃脱的绝望。

它们是真正的生命，被困在这无尽的深渊下，并且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某种实质性的伤害，令人它们痛苦不堪又没办法解脱的，于是四周传来了他们疯狂的尖叫声。

各种凄厉的、仇怨的、悲恨的、痛苦的惨叫，接连不断的从周围涌来，它们不顾一切地疯狂冲撞着，以潮水般的姿态冲刷着这深渊里唯一的活物，试图将它们所受到的苦痛转移到那个人身上。

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明明那只是一群看不到摸不着的黑色雾气，只是有的浓稠，有的稀疏，但却无一例外的，在经过身体的时候，他感受了那种深感无力的绝望，那种如刀剔骨的疼痛。

确实很令人难熬——如果不是他不能动、不能发出声音，洛小熠觉得，自己的惨叫声比起它们来应该也不遑多让。

可能还会更鲜活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状况下为什么还会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但事实是，浑身传来的钝疼迫使他更加清醒，但那附骨的疼却一刻不停的侵蚀着他的神经，让他丧失理智，几欲疯狂。

他只能被迫的去想一些事情，以此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彻骨的疼痛中转移，试图保持作为人类的理性。

他真的想了很多事情，多到仿佛重观了一生。

他依稀记得， 记忆里的开端是充满刺鼻味道的白色病房，小时候的他似乎天生对这种味道感到排斥，在出逃医院约莫五六次后，他就被带到了一个叫龙武族的地方，赐姓为洛，从此就在那里生活了。

他在龙武族里安稳地养了两年多的身体，在七岁那年，被大长老告知入选了斗龙战士。

那时候的他，因为需要调养身体，常是一个人住，消息堵塞而封闭，也并非原住民，根本不明白“斗龙战士”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有一种直觉，那绝对是一件艰难又麻烦的事。

他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却发现，大长老真的只是在告知他“入选”这件事，没给他一点反驳的机会。

昆虫术化出来的蝴蝶在传递完消息后就自动消散了，他尝试着去殿堂寻大长老，却接二连三地被避而不见，他知道这是定局了，没办法改变，索性也就接受了。

接下来约有五六年的光景，他都是在训练场上经过，依旧是一个人，除了隔壁寒山星门的那位斗龙战士时常跑来和他一起训练，生活真的是很乏味。

再之后就是星龙圣域封印罗刹暗无，古裂山寻找龙印，双龙核之争，龙源纪大战……

碎片化的记忆在脑海中一一掠过，洛小熠突然发现，他这一生实在很长，长到他可以解救人类世界那么多次，可他又觉得这一生又很短，短到他觉得过去的八年，不过是黄粱梦一场，匆匆过一眼，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自觉地抿紧了唇，心中莫名翻涌起一丝绝望。

身体依旧很疼，唇齿间似乎弥漫起了一股腥甜味，周围惨叫声还在，他依然处在深渊之中。

他忽然有些怀念那些变来变去的场景了，这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真的太折磨人了。

或许是他回忆过往的念头太强烈，那扇埋葬在记忆深处，坚定不移的竖在五岁时间线上的黑色大门终是有了松动，点点碎片化的记忆，透过那条不大的缝隙涌了出来，一一在他的脑海中呈现。

恢复记忆本就是件痛苦的事，但或许是身体里的痛太过磨人，掩盖了记忆重现所带来的头疼，所以，如果刻意地去忽视身体上那如刀剔骨的疼，洛小熠的全身心大概都在那段被封禁的记忆上，将里面的黑暗再次体会了个十成十。

那确实是值得让他封禁8年的经历，黑暗已不足以用来形容它，那里冰冷、血腥、残暴、甚至惨无人道。

你可以用任何你能想到的可怕词汇去描述它，但请一定相信，它一定会比你想象中更加可怕，因为——

那是魍魉。

魍者，蒙昧癫若，鬼迷心窍者也。

魉者，似人之形，无人之性者也。

二者为并，天地摧朽，善魂不得终，生灵悲而无可逃，万物监囚之。

洛小熠突然发现自己真的错的有些离谱了，他知道幼时的那所医院必然不是他这一生记忆的开端，或许是什么幽暗的牢房，或许是什么荒芜的孤岛，又或许是什么值得他珍藏一生的温馨画面……他猜测了很多，但是，他确实是对自己的人生抱了太多美好的期望了。

他于这个世间的开端，是万鬼齐哭，是百鬼嘶吼，是无尽的黑暗。

.

——赛场中

叮——

“各位选手请注意，第三批怪物即将到达赛场，重新更定赛场怪物数量——37只，重新更定赛场参赛选手人数——68位，重新更定赛场宝箱数量——19个。”

叮——

“各位选手请注意，缩圈开始，请注意系统地图，向安全区进发。”

清冷的电子音突兀响起，不夹带一丝一缕的感情裹挟着随意飘过的长风，穿过这片赛场的每一个角落，清晰的令人发寒。

欧阳零听到这个声音时正在一个小水坑附近洗手——虽然这个赛场是寒酸了些，不过该有的东西还是有，比如因下雨而在低洼地带汇聚形成的水坑。

嗯……还算干净。

他的手上沾了洛小熠伤口渗出的血，林林总总地染红了大半个手掌，虽然他并不晕血，但是这些东西覆在手上就黏黏糊糊的，他一会儿还要给姓洛的处理伤口，手上沾着血也确实没法弄。

清冷的电子音落下时，他刚好晾干了手，还没打开系统地图，频道里就切进来一个视频通话。

“闷骚男你在哪呢？”粉发女孩语气略显焦急，她的背景是一片巨大的枯枝交错着，看样子似乎正站在树上，玫把视线从远方收回来，看着欧阳零道：“子涛说那群狼人似乎进阶了，力量、速度、敏感度都高了一整个档次，遇到一个倒还能解决，但如果它们开始集结，那我们就只能被淘汰了。”

“你先和路子涛、锐雯他们汇合，等会儿我把位置发给你，”欧阳零偏头调出另一个屏幕，确定自己是在缩圈地图内，便吩咐道：“先把其他选手集结起来，别让他们单独行动，如果遇到狼人，尽量卸掉它们的行动力，别击杀，其他等我们汇合后再商量。”

“行。”玫那边的屏幕猛地晃了一下，她从树上跳下来接着说：“锐雯去接第五批选手了，估计一会儿就能碰面。诶对了，小熠还好吗？要不先把子涛遣回去让他帮忙治疗一下。”

“血已经止住了，他的自愈能力很强，暂时没什么性命危险。你们先行动，这边我会看好他。”

“那行。”玫点点头，抬头的时候目光就移到了屏幕后面，随即她道：“先不说了，子涛和慕安回来了，我去接下他们。”

“好。”

通讯挂了后，欧阳零抬头看了看天，依旧是阴沉沉，空气里的湿度很大，总给人一种要下雨的错觉，但事实上，似乎并不会。

关于选手集结这个问题，早在欧阳零把洛小熠带到安全区后他们就开始商量了，于是在近一个多小时的残酷赛场中，选手数量减少的非常缓慢，但依旧有被淘汰掉的，毕竟他们只能尽量不让他们淘汰，没法顾忌到每个人。

而且，现在虽说已经集结但第五批了，但实际上能聚集起来的人并不多，那些选手依旧沉浸在赛场里，以胜利作为目标，对他们这种将选手集结起来的行为并不认同，甚至反对，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听他们的话。

不过这六人小队显然没空理他们那些小情绪，他们把选手分成了两组，一组是听话且配合的，另一组就是类似有些反骨在身上的反动派，而不巧的是，欧阳零目前领的这一批，就是这样的反动派。

人数 是不多，但是闹起来是真要命。

欧阳零其实不想回去的，但奈何那里还有个病号，于是只能压下情绪，转身看了看“圈外域”，随后便朝他们的“根据地”走去了。

这片天地的气氛实在沉闷，不远处，长风裹着浓稠的水雾穿过枯木森，掠过血色地面，吹向那不知名却总孕育着危机的远方。

作者的话：

时隔不知道多久，I'm back.

阅文愉快，下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