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春去也（错过）

翌日，冲着寺庙名气来的香客越发多了，老莫被住持拉去解签，嘱咐我切不可溜出去了。静蓉师姐守在后院门口劈柴，时清师兄送来新鲜出炉的一屉椰蓉黑米糕。他再三懊悔自己的不知变通，害我险遭毒手，幸而我伶牙俐齿。又眼巴巴盯着我咬上一口，试试味道可正好。见我点头微笑，夸赞他的手艺一绝，便说以后常给我送来。开始滔滔不绝地说道里头加了哪些好东西：核桃、红枣、葡萄干、冬瓜糖、葵花籽、红豆。我怔住了，心里想起那位公子对我的信任，本来撒开手不去也可，三分于心不忍，七分恩怨分明，人家毕竟是不缺钱的主子，好容易相信底层百姓一回，若放了他鸽子，指不定将来失去待人的真诚了。红豆手串是不会做的，不如拿幅字画也算平账了。师姐拎着桶去挑水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应付师兄还是绰绰有余的，借口嘴馋青团了，他也说吃了可使眼睛清澈，于身体也是有益的，就提了个小篮筐去后山泥胡菜、艾蒿、鼠曲草了。换上一身男装，混迹于人潮中走向后门。静霞师姐手捻佛珠，当值在此，落落大方地送走一批一批的信众。走过她身旁胆颤心惊的，似有命悬一线之感。她眼瞧着别处，大概是没发现我。家人不管我，连个小丫鬟都没派，本质上是被寺里收养的，跟孤儿院一样，大家相处融洽，比起宫里的勾心斗角不知好了多少。时霞师姐原是老莫最好的搭档，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口吐莲花，一个迎来送往，常得住持夸赞。自我来了，成了大家的小师妹，师姐虽会拈酸吃醋，也未苛待过我。我的地位特殊，身体孱弱，住持自是不强求我的功课，只每月讲个禅理，倾听我领悟的东西。老莫大都包庇我的懒怠，替我抄写佛经。日子随着晨钟暮鼓一天天平淡度过，少了些许趣味，直到昨日的奇遇。我信口胡诌的本事算是跟老莫练出来了，隔着屏风连人都没见着，就夸他容颜如玉。倘若今日相见，是个丑八怪又该怎么自圆其说。

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只是地方记不太清，瘦西湖太大，只能信步走上一座桥，但愿他的画船从这驶过。

王佳韵九曲桥，九曲十八弯。扬州的二十四桥，每年来一次，不知何时能全部走完呢？

五阿哥（十五阿哥）姑娘，我们见过吗？你怎么哭了？

我的小伎俩没瞒过这位公子，他摆手示意，正在构图的画师就停了笔。他的脸上尽是疑惑和不解，朝着我一步一步走近，每上一级台阶，我的心就像被割了一刀似的。他怎么长得那么像...是我的错觉吗？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他的身影越来越近。手中的字画掉落，我不顾一切地上前搂住了他，哽咽地说道

王佳韵你回来了...

我的手搂得越发紧，一如当初在王府厨房，他听到我的”我不会和四阿哥再有瓜葛，我想一辈子留在这。不管还有多久，都陪着贝勒爷。“之后被他搂入怀中，感受着他惊喜和坚定的眼神。他也是用力搂住我，两个人不断靠近，心灵上也开始契合。而现在，我不知道他的脸上是什么神色，想着也许是失而复得的感动，也许是茫然无措的震惊。这次，他没有搂住我，但也没有把我推开。待我渐渐平复自己的情不自禁，他才温柔地、力度恰到好处地拍了拍我的背，缓缓开口说道

五阿哥（十五阿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没关系，看得出来，你很在乎那个人。可以把手放开了吗？

我失落地放开了手，离开了他的肩膀，用心打量着他，他的右肩沾湿了一片，他看了一眼后，没有介意，反而向我递出了一方丝帕，真诚一笑。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手却一直在抖，颤抖着接过了他的一番好意，没有再说什么。和他一起的女子笑盈盈地走上前，熟练地搂着他的胳膊，他们相视而笑，眼里尽是满满的爱意。而他对我，只是出于礼貌的善意，我低头不去看他们的甜蜜。

高霏霏（喜塔腊氏）他是我的夫君，等回京后，我们就要成亲了。

他是你的，而不是我的。他们只是长得像而已，是我自作多情了，反倒闹出个笑话来。他小心翼翼地拾起已经展开的字画，

五阿哥（十五阿哥）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这字迹好生熟悉，可我应该没见过啊

高霏霏（喜塔腊氏）你要是喜欢，就买下来收藏呗。姑娘，多少银子可卖？

这是我的回忆，是我的战利品，是他替我收在檀木箱里的。世事变迁，他不在了，我也是换了个躯体。再怎么悲痛，再怎么不舍，也是要告别的。

五阿哥（十五阿哥）若是你的私人珍藏，君子不夺人所爱，你收好了。物归原主

他专注地卷好了，将东西递到我面前。接受缺憾，接受不圆满，这点不是自己常发表的感悟吗？也是佛家说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再也等不到他了，他不会再回来了，我留着这劳什子作甚，学那些悲情的睹物思人吗？不，既然天不遂人愿，那就不去奢望了。我把画推回到他面前，哽咽着说

王佳韵对不起。这画当是我的赔罪了，冲撞了你。

高霏霏（喜塔腊氏）那就收下吧。这天气怕又要下雨了，我们回船上吧。你不是还要等人吗？

他摘下腰间佩戴的一块玉佩，

五阿哥（十五阿哥）这算是我的心意。百姓谋生不易，这字画你们肯定很宝贝的，白白赠人了，你可怎么向家人交代呢。

我点了头，勉强做出一个笑容，干净利落地接过他的玉。他握住女子的手，俩人一步步远离。一个人一生能碰上自己喜欢的工作的概率小之又小，那碰上一个毫无二致的人呢？一条手帕，一块美玉，搁在从前，我会开心得疯掉吧。我把它们塞进袖中，顾不得擦留下的泪，泪是滚烫的，可我的心是冰凉的。不去寻那位公子了，底层百姓就是爱耍小聪明的，他的认知已经是那样了。怎么会因为我一个小人物而改变呢？相信他会达到海阔天空的境界的，我永远是个斤斤计较的无理女子，我们不见为好。

漫无目的地走着，烟雨朦胧的瘦西湖，其实是很凄美的。我们总期盼睁眼醒来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如果天公不作美，是个阴沉闷热的天气，又该如何？我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的风和日丽，也可以让自己喜欢或习惯上大雨倾盆。困扰我们的，从来不是天气，而是自己的想法。至于虚无缥缈的重逢，就此断了这个念想吧。这些都是自己的梦境而已，我也不是最惨的纸片人。二十四桥仍在，苦难也如影随形，说好不离不弃的人呢？睿智如老莫，也无法给我一个浪漫的理由，他一定会说我现在既不是”一朝风月“的状态，也不是”万古长空“的状态。释迦牟尼佛会看到我的难过吗？

体力不支，倒在一丛芍药旁，干脆趴在地上不起了，湖面上的画船传来忧伤愁苦的箫声。反正下雨天没有傻子会来这里观赏我的狼狈，索性嚎啕大哭起来，嗓子越来越沙哑，最后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泪水却流个不住，是想回家了，怎样才能回去，我不要做孤魂野鬼。是想他了，他已灰飞烟灭，再无法为我撑伞了。很快，湖面上又是另一种婉转悠扬了。

莫清涟你还打算接地气多久？你那么在意那位公子，偷溜出来是要私奔吗？百无一用是深情，你还不懂吗！

他生气了，伞被无情地扔在地上，全身也是湿透了，很想问问他，是不是找我很久了？他一把抱起我，彻底断了我”私奔“的念想，一直在强调再有下次，一定把我关在茶房，饿个三天三夜。压根儿就没见过他这种狠话实现过，也就吓唬吓唬任性”离家出走“的小女孩了。

下一章：君随绿波远，我逐清风归（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