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则冲，华不再繁（南巡6）

莫清涟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一个栖身葫芦庙的穷秀才，最后却迫害贾家。何其滑稽可笑！

他说的是贾雨村，这个人物我倒是没有细细揣摩，只在书中读到他去过贾府，竟不知他的所作所为与贾府的兴衰变迁有关联。难道这人真的是个忘恩负义之徒？

五阿哥这个人靠甄士隐周济得以进京赶考，仕途并不平坦，直到林如海把他介绍给贾府，才算有了一个靠山。他是有善良的一面的，帮助甄家寻找甄英莲，答谢甄家。

筱筱那他是一个清官吗？

具体的关于他的描述我已经模糊了，希望他们俩的辩论能带给我惊喜。真的难以想象，如果贾雨村是黛玉的老师，林如海中间牵线搭桥助他仕途，他竟恩将仇报？

莫清涟或许有过这个念头，后来就荡然无存了。薛蟠杀人的命案，门子使个眼色，他就明白了官场的潜规则，不再命人捉拿薛蟠，开始明哲保身、圆滑世故起来。我想这时候，那位门子给他的“护身符”中透露了甄英莲的下落，他也没有告诉自己的恩人呐。

筱筱那他岂不成了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初甄士隐资助他考取功名走入仕途，他明知恩公女儿走失后的心急如焚，依然无动于衷。

五阿哥他与林如海有了交集，成了黛玉的老师，又在贾政的举荐下做了应天府尹，从此人际圈子不断扩大，仕途应该相当顺利了。可这人在真善美与假丑恶之间徘徊不定，难以捉摸。

莫清涟说得不错。昔日自己栖身葫芦庙中，有个小沙弥知道自己的出身背景，可巧这人正是那个门子，贾雨村爱慕虚荣，觉得自己的把柄掌握在别人手中，胡乱找了个理由杀人灭口了，委实阴险。

筱筱书生意气的他，曾经也是个有才学、真性情的谦谦君子，后来又是为了什么处心积虑，贾府衰败之际还落井下石

五阿哥有真才实学不假，也是因为他不懂官场险恶，被免职才偶然成了黛玉的老师。按说林如海对他也有知遇之恩，但他没有参加林如海的葬礼，更没有回苏州祭奠。这时他偏偏在王子腾的保举下升职了，要回京做官。路上与贾琏和黛玉偶遇，一路作伴。半路听到贾元春晋封贤德妃的消息，日夜兼程，可见他的心里没有悲伤，只在乎自己的仕途了。

莫清涟因为他的徇私枉法，把甄英莲推入火坑也就罢了。为了讨好贾赦，抢夺石呆子的扇子，害贾赦打了贾琏一顿，大骂他不中用，不如外人。

筱筱这人费尽心思跟贾府套近乎，卖人情，就是把贾府当成他升官发财的一把攀云梯。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为了讨好下一个，出卖贾府也就理所当然了。真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五阿哥这人是把前程看得太重了，以至于忘了没有他们的提携扶持，自己怎么能稳坐高位。忘恩负义，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莫清涟虽说结局版本颇多，我倒宁愿相信这个家伙真的投靠忠顺王府，忠顺王爷宣旨和监督抄家，也是他的手笔。从贾政的门生，一跃成为忠顺王爷扳倒贾府的得力助手，很会做人。

筱筱贾雨村善于权衡，在薛蟠和恩公女儿之间选择，在林如海和攀附贾府之间选择，在贾政和忠顺王之间选择，他押的都是自己的前程，运气倒是不差，出卖这么多人还能顺风顺水，怕是早就忘了当初寒窗苦读的初心是什么。

五阿哥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他的怀才不遇，是许多寒门子弟的心声，可他明明有多次选择的机会。可恨他为几把扇子就害得石呆子家破人亡，用牺牲的人换自己的富贵荣华。

莫清涟我倒是希望最后他会沦为阶下囚。可命运，谁知道呢？就是有那么些小人得志，忠臣良将惨遭灭门。

筱筱那个帮他出主意的小沙弥既然那么聪明，肯定不会甘心被杀。

五阿哥所以也有的版本说那个小沙弥只是被他找了个理由流放

筱筱这样最好不过，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我觉得这个小沙弥要是给他致命一击，他也招架不住。

莫清涟他收受恩惠时，也表现得挺“理所当然”，估计他心里也是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出人头地，那还是可以回报的。但真的到了恩人遇祸需要他回报时，他却早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可怜的英莲被拐卖一案到了他手里，本是报恩的机会，他却只记了个“护官符”，甄家的恩义早已掂不出分量；贾府看上去还盛时，贾雨村往来频频，贾政对他印象不错，但一旦贾府失势，他又立马避得远远的，连贾府的仆人们都觉得这位贾大人不地道。当一个人心中丧失了原则，只剩利益，你还能指望他什么？

精致的利己主义，原来古已有之。他为了在官场中站稳脚跟，便放弃了自己的尊严，低头弯腰讨好儿，林如海写信推荐贾雨村复官，贾雨村完全不似之前那般有傲骨了，书中记载他“一面打躬，谢不释口”，俨然一副官僚作风!从此走上卑鄙无耻的出卖之路。

莫清涟甄士隐秉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可惜好人没好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个家伙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拳头紧握，怕不是入戏太深，情景带入了。还是他...

筱筱小哥，想开点嘛。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他冷笑了一声，盯着小五的眼睛问道

莫清涟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我却做不到，不如你教教我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青筋暴露，似乎隐藏着极大的悲伤。会是什么事？

五阿哥修竹到门云里寺，流泉入袖水中人。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下吗？

莫清涟惊不醒人间梦魇，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这样痛苦。这一切都拜你们家所赐！

又是什么苦大仇深的情节，文字狱？极有可能，嗯，得想办法带小五离开这里。万一这人动了杀心，我可怎么向玥儿姐姐交代。不对，说不定他嫁祸给我，总之我是逃脱不了干系。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与他一起被杀，这样就能回去了。我的穿越之旅就这样落下帷幕？要是还是回不去被折磨或囚禁？

五阿哥我们去塔顶看看

什么，小五啊，这种时候你还拉上我。我真的不想去

莫清涟 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尝不照人。寒冰不能断流水，枯木也会再逢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首诗，也能让他在死后枭尸示众，不得安宁。

清风虽细难吹我，果然是这个罪。小五默不作声

莫清涟你祖父为了自己的权威，大兴文字狱，你没听过吗，还不是人情薄似秋云？谁站出来了

五阿哥祖父殚精竭虑，整顿吏治，反对朋党，为政务实。这也是事实

筱筱对啊。雍正兴利除弊，行事雷厉风行，限制地方横征暴敛，反腐反贪。国库充实，为人民做了不少实事，至少他肃清了官场风气，百姓安居乐业，不是吗?

我自然是要帮着小五说话的，一定要和小五安全离开。

莫清涟是吗，那他的好臣子，年羹尧自裁，隆科多被囚，汪景祺头颅悬在菜市口十年，钱名世成为名教罪人，又该怎么解释

五阿哥李卫、田文镜、张廷玉、鄂尔泰这四人祖父也是重用的，年羹尧贪墨之罪有十八，隆科多贪婪之罪有十六，功臣自我膨胀，羽翼丰满，难免生出别的心思。

鄂尔泰，你娶了他的孙女，这个点真是踩得好。雍正帝的心腹，违心地助长雍正帝搞祥瑞，频频奏称云贵出现诸如嘉禾、瑞鹤、卿云、醴泉，果然忠君。

莫清涟顺治二年，他散家财召募义勇，与入浙清军抗衡。后大战清兵于澜溪，兵败后，他也认了。他总说“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康熙五年，浙江学使至嘉兴考核生员，他拒不应试，被革除诸生，从此归隐，创立南阳讲学堂。康熙十九年，你曾祖父征聘天下山林隐逸，嘉兴郡守荐他。被逼无奈，他只好削发为僧，筑风雨庵，隐居讲学。难道碍着谁了？

五阿哥他的愤世嫉俗之感从未断绝，时刻惦记着抗清复明，这首诗难道没有映射意思吗？

反清志士啊

莫清涟子孙为奴作婢，所谓的宽容就是发配宁古塔吗

五阿哥你的名字，是在暗示莫牵连，你在民间散布谣言，说吕四娘报仇削取了祖父首级。那现在，你有一丝快感吗

哇，这又是什么惊天大案！

莫清涟没错，可百姓信了啊，民心所向，你祖父是个罪人！

五阿哥痛饮虽至醉，不入伶籍俦。此酒有时醒，此愁无时休。崇祯帝铲除阉党，勤于政事，生活节俭，清心寡欲、励精图治。曾六下罪己诏，算得上是位年轻有为的皇帝。可大明王朝已是积重难返，内忧外患，崇祯只落得身死国灭的下场，确实令人惋惜。可他太过自负，错过议和时机，认为爱新觉罗氏是流匪，不足为惧，结果十三万大军一击溃败。他做的最大的错事是自毁长城，凌迟处死袁崇焕。自己没有决断，朝堂之上众大臣各怀心事地一言不发，保定失陷，李自成攻进北京，崇祯自缢身亡。他用人多疑，急功近利，刚愎自用，待人处事喜怒无常！在崇祯看来，民众败者为贼寇，官员败者为罪臣。永远正确的只有他天子崇祯，多少个可堪任用的杰出将领朝夕之间身首异处、命丧黄泉！

筱筱非亡国之君，当亡国之运。顺应历史的潮流吧，大厦将倾，一人之力是远远不够的。

莫清涟姑娘觉得这大清朝可得兴盛多少年？

送命题吧。大明朝276年，大清朝296年。要是告诉他，大清朝蹦跶不了多久了，小五会杀了我吧

筱筱你们看，这座塔能存在多久，如果它倒塌了，后人也会记得它。

莫清涟宝塔一层灯一层，灯光直上天光下。一更二更灯初红，照见隔水清芙蓉。十里五里灯尚见，明星隐约疏林中。你们要是晚上在远方瞧着，这塔更加玄妙。想当初曹寅为了接驾，营建高旻寺塔湾行宫，造成巨大亏空。不提了，你们要留下吗，我去准备斋饭。

这么快就想开了。

五阿哥好啊。

那人下塔后，小五还拉着我的手，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钟声敲响，他叹了口气，顺口一说

五阿哥我有充分的理由维护爱新觉罗氏的声名，可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东西确实是糟粕，外人面前不能说，皇阿玛那也提不得。若有那一天，我会废除军机处，取消文字狱，充实国库。

妈呀，我不是外人吗。你全都告诉我另外，不怕我跑到皇上面前说一嘴。一只白鹭在湖面盘旋，小五笑了，他在坚守着作为皇室应该履行的东西，他也有着开明先进的思想。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他的内心是柔软的。倘若真有他说的那一天，历史会被改写吧。

筱筱你愿意跟我走吗，去过自由自在的平民日子？

就是有时候突然萌生出巨大的勇气，这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力量，我不愿他承受日后的不幸。我跨越几百年而来，只是见证他的苦难，毫无办法改变吗？他的人生轨迹，我看得揪心。我不想总是悬着心，答应我，好吗

五阿哥我的命运注定是困于皇室，如果我走了，额娘怎么办？王府怎么办？筱筱，人不能只是为了自己而活。没有你的16年里，我也坚强乐观地挺了过来，不管是落井下石还是送上无意义的赞美。我喜欢和你说心里话，我以前总是渴望得到额娘的认可，得到皇阿玛的认可，说来可笑。自从你来到我身边，我竟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没有欺骗，没有伪装，更没有算计。你是四哥的棋子，我深知这一点，故而刚开始磨砺你，让你知难而退，装作不为所动。渐渐地，你的笑容感染了我，我累了一天只想见你，只是说说话也好。这次南巡，我可能无法放你走了，哪怕只是短暂地离开。

好煽情的话，孤夜寂寥，疾风骤雨，迷雾漾漾，从来不知道小五过得这么苦。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就是这个意思吧。

筱筱你身边明媚温柔的、言语妥贴的女人也不少啊，像我这样暴躁固执、性情乖戾、目光短浅的女人，背离了这个时代所要求的无条件顺从，你也接受吗

五阿哥你这么看不起自己啊。其实你也就是脾气古怪了些，有时候自私，好动，认死理，反复无常，斤斤计较了些，胸襟狭隘了些，不够守信，处事冲动了些

筱筱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哼

五阿哥但是我就是喜欢你的仁慈大方、坚忍潇洒、宁折不弯。也只有你，我一直放在心上。

筱筱那我对你的喜欢，就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迷于声音，醉于深情。我有上帝视角，你信吗

五阿哥你是勇敢的，犯倔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巧言令色呢？

筱筱我看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公子为了去见心爱的姑娘，从北京城一路颠沛流离，在大理他们相会，从此不离不弃。你说，真的会有这样的爱情吗

五阿哥那个公子可曾婚配？

筱筱他娶了一个长辈挑选的富家小姐，后来抛弃了，你会觉得他是个不堪托付的渣男？

五阿哥生命的为他存在，需要你关爱他人，担负起应有的社会责任；生命的为我存在，需要你善待自身，寻找人生的快乐。如果那个公子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去找自己的心上人是值得感动的。可我也觉得那个公子不该娶富家小姐，或许这一点是他和那个姑娘存在的唯一缺憾。毕竟是个故事，不够真实。

莫清涟你们聊完了没，斋饭我带上来了，咱们仨一起吃吧

筱筱你没事了吧

莫清涟我能有什么事，前尘往事罢了，为难自己大半辈子了，既然说清楚了，也就认命了，天意如此。以前我总觉得人定胜天，是这位公子告诉我活着才能知道。如今天下太平，我也落得自在。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筱筱你看着年纪也不大啊

莫清涟在下十八，只是瞧着显老，何况满头白发，都是胡思乱想造成的，姑娘莫要学我

筱筱那你真名叫什么

莫清涟吕超然

五阿哥美恶之辨战于中，而去取之则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

莫清涟是啊，莫要学贾雨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总是在美与恶之间取舍，早晚出事。

他笑着摇摇头，和小五对视一笑，小五下了一番功夫，又渡了一个放不下过往的。回去的路上，我问小五，他们怎么认识的，他讲，乾隆十六年，皇阿玛在行宫休息，他偷偷登天中塔，瞧见一个十岁的少年伤心落泪，就和他交换了一个秘密。真想跑回去问问，知道小五说了个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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