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道霄

寒渊追寻着清的气息到了郯国国都玄黄，正值春日祭，夜晚宵灯无数。长长的街道上红罗万丈，锣鼓声响，儿童们各拿草编玩具忙着捉迷藏，说书先生在清嗓。花楼上美人摇着铃铛对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喊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玉香楼今日活动，对出红榜下联者，赏珍藏玉楼酒三坛！”人们三五成群，宴会热闹，盛况将会连夜不断。

他的心情竟出奇的好，走到一位卖小食的摊主面前便问:“你们这是在庆祝什么？”

“看公子的样子应该是外地来的吧？”摊主热情地招呼着，语气激动“这是我们郯国一年一度的春日祭！连续三天三夜灯火都不会暗！待会啊，更是有烟花盛会！”

“要来点什么吗，公子？”摊主一把收拾着摊上的食物残渣，一边拿起小食向寒渊推销着:“这个油炸薯芋，鲜香脆嫩，这个叫白衣尘世，入口即化，口感细腻。这个蟹黄汤包，皮薄肉嫩，吹弹可破......”摊主零零总总说了数十种，寒渊被说的眼花缭乱，更不知如何抉择，最后道:“都来一份吧。”

摊主见寒渊出手阔绰，认定是个金主，语气都明快了几分，“好嘞。”

他找了一处较偏位置坐下，望着主道远方的宫殿。待到人群更加喧闹时，寒渊只觉百无聊赖，用右手食指敲击桌面，像是在等待某人。

“哟，这位公子怎么孤单一人？不如和我对饮一番？”一个头戴银冠，白发翩翩，身穿深青色道袍一尘不染，浅青色的大氅披于外，一双桃花眼眉目传情，手执一秉银扇正笑着。

“道霄，你还是老样子。”寒渊不想与来人贫嘴，便自己倒了杯茶先饮了一口，“这么喜欢迟到，你见朱厌的时候也敢这么迟？”

“别别别，你可别提他了！”道霄听后立马不再装正经，抽了板凳坐下，对他比了噤声的手势，“嘘，你可别告诉他我来见过你。”

“怎么？”寒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怕朱厌再把你抓回去关起来？”

“大哥，我的亲大哥！你别露出这种表情啊。”道霄双手合十，乞求着“我好不容易从朱厌手底下逃出来，我可不想再回去了。”

“你风流成性，确实该管管。”寒渊觉得眼前人窘迫的样子有趣轻轻嗤笑一声，又快速收敛了笑意正声道:“查到什么了吗？”

“当然。”道霄又撑开了扇子，举在面前好像神秘莫测，变化之迅速，与刚才低头乞求判若两人，“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别故弄玄虚，快说。”寒渊一记眼刀让他失措了几秒。

道霄轻咳几声，道:“她好像被天界的老头们塞到一个女灵修的身上了，现在在那个什么......碧.....碧什么.......”道霄合扇拍了拍额头，努力的想出那个模糊的地名，忽而打开银扇，眼神得意，“叫碧云阁，洛山碧云阁！”

寒渊若有所思，并未回话。

“其实也不难想，她毕竟不在生死轮回之中。根本不可能有转世，只不过不知道天界那帮老家伙们安的什么心了。”道霄的眼神沉了几分，“审判之神消散后，六道紊乱，人间鬼怪横生作乱，许多亡魂没办法正常的转世轮回。还时不时会有奇怪的现象发生。连那群神仙都解决不了，真是奇了。”

“此事蹊跷太多。”寒渊捏茶杯的手力道重了几分。

“嗨呀，虽然你们觉得我不正经，可是我还是要说，寒渊，我总觉得有什么大阴谋在等着我们。而我们每个人都是棋子。”道霄语气难得的严肃，寒渊也在心中仔细掂量了这句话的分量。

的确，自五大上古神使陨落，六道之间就已经只是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伴随着审判之神的消散，这种平衡被完全打破。而审判之神清栀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五大神一样陨落，她是用什么办法进入了六道之间，又站在轮回之镜前？而那些神仙，又是怎么知道她并未完全消散，甚至还帮她在人间找了一副躯壳让她成为“人”？种种迹象疑点重重。

“不管他们安的是什么心，这一世我必护她周全。”寒渊将剩余的茶水一口饮尽。

这时，王城上方飞扬而起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如明星荧荧，皎皎银河。

正有诗曰:“正怜火树千春妍，忽见清辉映月阑。”

窗外的梧桐树随夜风婆娑，树枝上栖着几只寒鸦，不时鸣叫几声，好似看见了远方灿烂烟火发出几声感叹。在床上躺着的少女冷汗淋淋，早已浸湿了轻薄的单衣。她好似沉浸在梦魇中无法逃脱的困兽，眉头紧皱。她手指微动，在床边服侍的侍女便又惊又喜地哭出声来，“仙尊！仙尊！阿栀醒了！”闹哄哄的女声让意识模糊的宋清栀更加头痛欲裂。她艰难地撑开眼皮，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她好似那个在大海中将要翻船的人，弱小易残。

“阿栀，感觉可好些？”一位面容俊秀，眉目温和，黑色长发随意搭在肩上，眼下有黑眼圈像是疲惫至极。

宋清栀微微定神，看清人后，一大串陌生而不属于她的回忆涌进她的脑海。原来眼前这人是她的师尊名唤孟卿，而她名叫宋清栀，六岁时体弱多病便离了父母跟着孟卿修道，之后被孟卿收为唯一的关门弟子。不久前苍山有妖作怪，她随师门众人一齐下山除妖，不料敌强我弱，她为了掩护众人撤退自己中毒.....身亡。

宋清栀细想，只觉得冷汗出的更甚，所以她不是宋清栀，宋清栀已经死了，那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宋清栀的身体里？

“没事吧，阿栀？”孟卿见她脸色铁青，关怀地抚摸她的脊背，“哪里不舒服就说出来。”孟卿在摸到她的后颈时像触电般停顿了几秒，连说话都僵硬了几分。之后又语气温柔，“今日的确不早了，你身体抱恙，早些休息吧。”

孟卿安抚人睡下，遣退了侍女。他走出房间，一阵冷风吹来，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浸湿了后背。

孟卿彻夜未眠。现在在病床上躺着的，根本不是宋清栀，他烦闷的揉了揉眉心，心中有太多疑问。宋清栀在八岁时下山采药被毒藤割了后颈，险些丧命，在他的日夜照料下体内虽没留下毒素，但后颈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疤痕。

而他刚刚无意间摸到她的后颈，竟然无一疤痕。他虽是见过无数妖魔鬼怪的仙尊，但也从未听闻过可以重铸身体的妖术。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在古老的《经决》中有一仙法叫铸魂，可以将灵魂注入已死的躯壳中，如若成功便重造已死之身。但这种方法早已失传，而且风险十分大，被注入的灵魂如若与躯壳相斥，最轻落得个失去三魄的下场。就算能融注成功，也不免落下什么隐疾。到底是谁会用这种危险的法子？这样也代表着他真正的爱徒宋清栀，也早就不存在了。心中的寒意变为不断侵袭胸口的伤痛，他捂住心口想要缓解这落空的感觉。

孟卿守了宋清栀三天，早已精疲力竭，此时知道自己痛失爱徒更是百感交集，他就算年过半百历尽风尘也不禁伤感起来，不住地叹息了一声又一声。窗外风声四起，把树拍的沙沙作响，孟卿一夜无眠。

待到鸡鸣，天空微微翻白，他的泪水已被风干。他从塌上起身，准备去扫扫庭院。刚出房不久，只见天空落下一朵祥云，站在祥云上一位红衣道袍仙君款款落在眼前。

孟卿见人，上前作揖，“迎兆晨天君。”

“你我不必多礼。”兆晨天君按下孟卿作揖的手，“我这趟来不与你叙旧，乃是有事相告。”

“是关于清栀的吗？”

“正是。”兆晨将手中法器收于袍中，“我想你早晚会发现蹊跷，便来告诉你。真正的宋清栀已经死在苍山血鬼的手下，现在那副躯壳里的是审判之神转世。”

“原来如此。”孟卿点头示意，道:“审判之神陨落后，六道紊乱，现如今能够降于人世真是天大的喜事。”他说的客套，脸上依旧愁容满面。

兆晨知他担忧的是宋清栀的去向，笑说:“宋清栀已经去轮回转世，下一世家庭圆满幸福，也算是我们对她的补偿。”

孟卿这才舒缓了眉头，长叹一口气:“清栀是个好孩子，只是命运多舛。”

“闲话不多说了，待她身体恢复，我还会再来找你。”兆晨如是说。

“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安排妥当。”孟卿拱手又作了一个揖，作为相别之礼，“天君忙碌，我便不多送了。”兆晨注视着他良久，似乎在等待什么，见孟卿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他一甩衣袖，乘祥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