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出发

沈无没想到他要走的时候，唯一来看他的竟然是学舍里的那群孩子，算是体会了一把世事难料。

季挺领头，二十几个孩子直挺挺的站成一排，一个都没缺。季挺的眼睛微红，平日里他同亓琨打打闹闹，他不愿意跟着亓琨的时候季母逼他去，而今到了真正的紧要关头，他想同亓琨一起去，季母却下了死命令不允许，好不容易才能出门送送亓琨。

沈无看着面前这群孩子，平日里那颗漠不关心的心也微微动容，他低声嘱咐，“我不在时也不能落下功课，待我回来会一个个检查。”

少年们笔直如松，“是，吾习。”

是日日相伴的吾习，而不是素不相识的吾将。

送走依依不舍的季挺一行人，沈无心里难免失落。亓琨自是瞧出了他家小先生的心思，他自己也难受，但还是露出一个带了几分戏谑的笑，“苍韧，有我一个供你祸害就够了，别吃着碗里的惦着锅里的。”

沈无瞥他一眼，“那也得碗里的看着能下咽才行吧。”

亓琨“哎”了一声，“我怎么就不能下咽了？难道我不是风度翩翩？难道我不是有权有势？难道我不是……富可敌国？”

沈无“啧”了一声，“你缺了内涵。”

亓琨脸一黑，怎么都觉得沈无在说他傻。亓琨刚想说话，再一抬头沈无只剩小小的背影，赶紧跟了上去，也没问沈无要去哪里。不得不说，沈无不扮猪吃老虎的时候，武功绝不在亓琨之下，亓琨要跟上他的步子，需要用尽全力。

落日最后的余晖已没入山头，沈无在崎岖的山路上快速前进，亓琨跟着他，刚开始视线越发漆黑，转过一道弯后却一下子亮了起来。这是一片开阔的草地，零零落落布着几块在月光下盈盈发亮的石头。亓琨抬头看见沈无坐在一块石头上，风吹的他衣袂飘飘。沈无的头顶是星空，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星星散落其中。

竟如白昼一般炫目。

亓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他在大泱待了十六年，从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美丽的星空。

他看向沈无，觉得他的小先生当真是个宝藏。

亓琨轻轻走到沈无背后，没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伸手蒙住了沈无的眼睛，弯着眼睛问，“苍韧是要同我一起分享你喜欢的东西吗？”

沈无长长的睫毛在他手心划过，亓琨觉得手里痒，心里也痒。沈无却避而不谈，冷声道，“松手，你挡我星星了。”

亓琨松了手，觉得再不松他手心都要冒汗了，故作镇定道，“星星哪里有我好看？”

沈无悠悠回头瞟了他一眼，亓琨忽然觉得星星不如他好看，他不如沈无好看，因而闭了嘴，甘拜下风。

沈无一语未发。这地方是他平日里有空闲便会来坐一坐的地方，以前只有他知道，现在多了个亓琨，未来的几年甚至几十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沈无希望今日他同亓琨一道来这里，下次还能一道回这里。

亓琨说的没错，他就是要同他一道分享。

遇到亓琨之后，沈无总想试一试佛家那套因果论。他种一份因，说不定日后哪一天见了鬼就生了果呢。

总归是一份希望。

回去的路上，沈无放慢了步子与亓琨并肩，平平淡淡问，“棘人虽有异心，但尚未有动作，此番出征，目的地是哪？”

亓琨正色道，“棘人诡诈，即使有动作也不会大张旗鼓，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小勾当，即使有心犯我大泱他们也不会一上来就兵刃相见。而且棘人笃信轮回，他们在秦郡吃了亏，极大概率不会再从秦郡下手。大泱接壤棘国的，总共就那么几处地方，我昨天差人打听了一下，听说桁岩一地最近时疫闹得厉害，家家户户都急着往家里囤粮。”

沈无没说话，看起来棘国这位新任的皇帝确实有几分头脑。桁岩是北地小城，相较于其他几个地方，桁岩地处高地，四面环石，易守难攻，一般人都不会以这里做突破口。但易守难攻也代表桁岩交通闭塞，消息极难传出城。此番若不是亓琨有意去打听，恐怕全城死伤过半时疫的消息也不会传到王城。

只是桁岩人消息来源单一，对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也就异常相信。恐怕不是真的有什么时疫，只是棘人为了哄骗桁岩百姓存粮的手段罢了。棘国处北地极寒，作战时最缺的便是粮草。如果攻下桁岩要费些人力，但能得到充足的粮食，攻城的消息又难以传出以致打草惊蛇，就算是沈无也会毫不犹豫的做这笔划算的买卖。

亓琨见沈无不说话，心里知道他的小先生又在想自己的事情，对于沈无这种有事自己憋心里的行为尤其不爽，一只手搭上了沈无的肩膀，凑近沈无耳边道，“别想了，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知道北地夜凉，要多带几件保暖的衣服就行了。”

沈无冷哼一声，“你若是觉得平日里没人敢管教你大可直说，我再如何不才，好歹今天晚上还是大泱国习，有权利打你一顿。”

亓琨眼睛望着天，“什么？谁敢说你不才？这种人就是欠打……”沈无清晰地感受到装傻的某人搭在肩头的那只有温度的手，觉得夜晚的风好像真的比平日里暖了几分。

第十日，出发。

沈无依旧是一袭白衣，跨坐在一匹枣红马上，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坊间对国将沈帱诸多传闻，其中流传最广的是八个字：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因而街上大多是想一睹国将风采的大泱百姓。

沈吾无也不负所望。

只是众人皆遗憾沈无并未着战甲。在大泱百姓眼里，战甲是最美丽的服饰。亓琨想象不出来穿着战甲的沈无该是怎样夺人眼球，毕竟现在都引人瞩目。

没什么欢送仪式，亓宇甚至都没露面，只是派了苏朝过来走个过场。沈无环顾四周，看见了季挺和叶暮。叶暮骑着匹马都都累得气喘吁吁，离沈无几丈距离时扬手丢给沈无一样东西。沈无手比脑子反应快，一个漂亮的踏马侧旋接住了那东西，接住后脑子才跟上来。

是他的长枪。

沈无征战时从未离过手的长枪，他以为丢了，原来在叶暮手上。当初长枪不知遗落何处，十有八九是被人捡去当卖了，叶暮肯定费了点劲才弄到自己手里。沈无觉得他都能想象到这小气鬼老头拉着张脸同别人讨价还价时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