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扎成小刺猬的猫猫

仿佛浮沉于静谧的深渊里，沈翊的意识被拉扯到溺水的窒息中，对新鲜空气的极度渴望让他不住地加深挣扎，而氧气却好像没有增加一分一毫。

沈翊实在太难受了，一度想让自己放弃挣扎，随水流飘去，但杜城的声音却总能断断续续地透过将他与外界分隔开的气泡，唤起他对重回地面的渴望。

“……发高烧，晕车……，有过溺水……病史。”是杜城的声音。

“……快放到……床……”透过气泡膜，又飘过来一个年迈的陌生声音。

恍惚间，沈翊觉得把自己包围住的温度居然在跟着这个声音的消散而撤离，从心底升起的寒意驱使他伸手挽留，并努力睁开眼睛望向杜城的方向。

然而，正当几个人的模糊轮廓就要清晰时，隔绝视线的气泡在他眼前突然破裂，碎片四散，携带着他的意识坠落下去……

“沈，沈翊？”杜城好像感受到了来自衣角处的微弱牵扯力，转头去看沈翊，居然发现沈翊的瞳孔骤缩，失去光彩后双眼慢慢阖了起来。这一刻，即使是在七月盛夏，杜城也感受到了自脚底蔓延上来的如冰雪般的冷。

被身后的人拉了一把，杜城被村医挤开，踉跄站定，他的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沈翊的面容，眼睛自动寻找着老村医遮挡不住的角度。

眼前，沈翊再次浮出的汗珠被草草擦拭，随着意识抽离而埋入枕头的脸颊因为老村医抬起下巴的动作重新出现，平时笑起来很是可爱的嘴巴失了活力，在探查后微微张开，没待杜城进一步看清，整张脸就被老村医反复将针送入水沟和其他穴位的动作遮挡住，杜城不自觉屏了气，心也跟着像被针扎了一般，又疼又酸。

‘沈翊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杜城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祈祷着。虽知不可能，但还是无比期望这位老村医的救治能够立竿见影。

“刚才抱人进来的小伙子快过来！”老村医没有起身，头也不抬地吩咐，感觉到他的靠近后才将推车后踢了踢，放下再次把脉的手腕，让开了位置。

对上沈翊微睁开的眼睛，杜城终于从机械般的动作里找回了属于人类的呼吸，双手颤抖着想要抚上他的脸颊。

“干嘛呢这是，我是让你过来把人扶起来的。”老村医用动作示意杜城，让他撑起病人的上半身，将背部穴位露出来。

杜城意会，小心翼翼地将双臂穿过沈翊的腋下，正大光明地把人揽进了怀里，一手抚稳因脱力而下滑的身体，另一手慢慢将衣物整理至合适的位置。

整个过程中，杜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将现在脆弱不堪的人儿弄碎，动作放得又柔又缓。

老村医则在旁眯起眼，结合着之前得到的信息和自己的诊察思量起病症“体虚劳倦触发，暴喘突发，外邪犯肺。”

以手为尺，年近七十的老村医动作依旧利索，不断从小推车里取出物品，先用棉球点触皮肤后向外打着圈擦拭消毒，再以不同指法将针尖探入穴位合适的深度，他的讲解还丝毫没被耽搁“外感发热，以大椎、曲池及合谷肃肺调气、降逆活络、镇静止痛。”

杜城这次看得更加清晰，长针反射出的金属光泽如同无形的武器，刺得他双眼酸涩，而那双经历过漫长岁月洗礼的手却将它化为救命的光束，散落于沈翊白嫩的肌肤之上，针尖随着提插捻转的手法渐渐没于体内。

“热在肺卫，配以鱼际、外关疏风清热，宣肺利咽……”老村医的针由虎口到腕背一根根落下，又念叨着现在年轻人身体太虚，没放过其他未落针的地方。

杜城眼见着长针零零散散地在沈翊的身上分布下去，几分钟后，感受到耳畔沈翊粗重的喘息声好转一些，在沈翊的耳旁嘟囔出声：“沈翊，你要吓死我了。”

“都成小刺猬了。”杜城又补了一句。

沈翊此时感觉身上被落针的地方麻麻的，胸口的憋闷终于得到了缓解，但眼前还是朦朦胧胧的，攒了些说话的力气后闷声笑着道：“现在好多了。”

往杜城怀里埋了埋头，感觉到对方身上的衣服被汗打湿，忍着咳意道：“热不热，你把我放下吧。”

“闭嘴！好受了吗你，就开始自作主张。”老村医拍了拍手下颤抖的人，插在杜城前开炮道。

杜城看着怀里缩了缩身子的沈翊，觉得有点后怕又有些好笑，吃软不吃硬的沈小猫居然被压制住了，伸手拨了拨他额前的湿发道：“不是冷吗，来暖暖。”

“哟，王老，您医术又精进了，讲解也精炼了不少。”小诊所内原本等待针灸的村民看着这令人心疼的娃慢慢缓过来，开始打趣王老村医刚才的常规授课环节。

老村医没在意调侃，俯身将几根停留时间差不多的针拔出“只是缓过来了而已。”随后像是才发现了王振国在屋里一样，语气不怎么好地赶人“你怎么在这，出去。”

一屋人看着王振国反抗无效后被锁到门外，村民开了口“王老，人小王那不是为了不埋没您的中医吗，就是请您做个广告而已。”

“就他?那是在毁了老祖宗智慧！吹得天花乱坠，还没有中西医结合靠谱。”王老村医摆了摆手，打了一通电话出去，也断了杜城想要问他后续治疗的话头。

“哎！是我啊。我废话少说，你听着……”王老将沈翊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对面好像也回了一大段，他停了一会儿后接了个“行”就把老年手机扔到了一旁。

杜城见这位老中医从抽屉里翻出了个东西，跟着听诊器一起拿过来，给沈翊夹到了手指上，又拿着手温好的听诊盘插到两人中间在沈翊胸前移动着。

片刻后，老中医撤回手，眯起眼读了屏幕上的数字，就转身去摆弄床头的机器了，杜城听见他感慨“给那些老家伙用的家伙居然派上用场了，得亏我孙女执意要买。”

接下来的操作都自行配备着一连串医学话术，杜城勉强捕捉到了“低血糖昏厥，葡萄糖，低血氧，氧疗”等字眼，看着沈翊被撤了针，带上鼻氧管，又挨了一针葡萄糖。他跟在王老后面，轻轻整理好沈翊的衣服，将舒服到闭起眼睛的小猫包到了被子里。

夕阳下的天空像调色盘，不再火辣的光束散在脸上，显得沈翊的睡颜好看极了，揉了揉他的黑发，杜城一直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