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对这份悉心准备不免有些诧异:“谢过姑娘美意。不过我有一事想问。”
亦安宁微微颔首:“王公子请讲。”
“姑娘如何知道,我二人一定是在今日出狱呢?”
亦安宁浅浅地笑了笑:“自然是因为,傅宗书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而唯一能交得出换你们出狱的筹码的人,已经在去西北的路上了。事既已成,他总得尽快放你们出来才是。”
“我身在三合楼,这些消息,不难打探到。”
王小石心下了然,出声慨叹:“是苏大哥……”
亦安宁不语,算是默认。她忽而有了看看身旁人的反应的念头,便微微侧过头打量起正若有所思的白愁飞来。而随即映入自己眸中的,是对方脸上泛起的一层明显的青蒿,和那一身难以掩饰的疲惫。
这刑部大牢,的确是个害人不浅的地方。惯以非人的手段击人心志,挫人锐气。几日下来,他又平白受了多少不为自己所知的非人折磨呢?
“受苦了。”正如此想着,却也不觉间叹出了声。
声音很轻,轻得只有白愁飞一人能清晰地听到。他亦循声望来,目光正撞上了姑娘眼中的温柔关切,心下一软,也轻声应道:“都过去了。”
本就是一时兴起的细致打量引发的关切之语,得到应答,亦安宁淡淡“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言。
只愿,此番变故在日后真的不会对他有太大的影响吧。
…………………………
二人收拾过仪容,就移步到了铺子门口。外面的雨也渐渐转为绵绵不断的雨滴,听着淅淅沥沥的雨打门窗声,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同亦安宁在门口浅聊几句,王小石便以收拾行囊为由,脚下如抹油一般快步钻回了先前试衣服的房间去。临走前倒还不忘重重地拍拍好兄弟的肩膀,意味深长地一笑。白愁飞心下只觉无奈,却也并未多说什么,算是默默接受了对方的“友情援助”。
余下的两人并肩立在门口,静静听着细雨的吟唱,欣赏着薄雾笼罩着的朦胧街景。
“你……没有想问的话么?就比如……”过去良久,还是亦安宁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比如,明明就算是三合楼的人,也不可能对刑部的消息打探得如此精细才是。你又是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的。”白愁飞接道。
“那为何不问?”
“此事不简单,若你不愿提及,我也不想为难你。所以我想等,等你……能将这件事视作家常主动同我聊起的那一刻。”
说着,他将目光移至亦安宁的脸庞之上,淡淡开口:“还有便是……问与不问,回答与否,我都信你不会害我。”
亦安宁闻言唇角不觉扬起一丝弧度来,却是移开了目光,低声呢喃:“多年未见,你又如何肯定,我一定不会害你呢?”
不过,能得一个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手的信赖,看来,白愁飞也是真的很看重当初这份情谊了。
也罢,既然他愿意信自己一回,那她尽量不去辜负这份信任,好好回馈便够了。
“今后在京城,可已做好了打算?”亦安宁伸出手接了些雨水,侧头问道。
“京城之行本就是为扬名而赴,来到京城,自然也是要做出一番功业来。可傅宗书禁止我二人加入金风细雨楼的命令一下,便不得不暂时先歇了这份心思。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在京城顾好生计,站稳阵脚。”
“可你们拒绝了六分半堂的招揽,如今又入不得金风细雨楼,以六分半堂做事必做绝的行事作风,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放过你们的。怕就怕,你们俩接下来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白愁飞闻言垂眸,过了一会儿沉声回了一句:“已无选择余地,便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又是许久的相顾无话,白愁飞思索一阵,还是主动打破了这份缄默:“对了安宁,还没来得及问,那夜……是我冒犯,不过,你是何时认出我来的?”
亦安宁面上漾起一抹微笑,盯了会儿天花板的方向,像是认真回忆了一阵:“第一次见到白愁飞的时候啊。”
说完伸手摸了摸他腰间白刃的刀柄,好在白愁飞对这番动作倒并无躲闪戒备的意思。
“当然得靠它们俩了。这阴阳双刺可是当年在洛阳最知名的铺子里定制下来的,天底下只有这一套。独一无二的人配并世无两的兵刃,又如何认不出?”
“所以,就是街上碰面那夜?”
亦安宁摇了摇头:“是,但不止。比那日要更早些。”
白愁飞认真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可他着实想不起,在那之前他何时以白愁飞之名同她打过照面。
亦安宁自是知道他想不出来,也不打算为难他,嫣然一笑:“无妨,总会有机会知道的。日子还长着,以后,慢慢同你讲。”
白愁飞愣了一瞬,转而也回了一抹笑,柔声应道:“好。”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移开了各自的目光。亦安宁蓦然又想起一件事,又重新看向了对方:“险些忘了,日后可不能再叫幽梦了。今日唤得急,便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以后还是得注意些才是。”
“白愁飞……愁飞?飞飞?小飞?温柔起的大白菜?”
听着身旁姑娘认真呢喃着称谓的声音,白愁飞无奈一笑,却只是微微歪头盯了她许久,并未打断,似是待她决定好准备洗耳恭听的模样。
见当事人一言不发反而满脸笑意地盯着自己,亦安宁不轻不重地拍了他胳膊一下:“你倒是说句话呀。”
白愁飞这才笑出了声,有些无可奈何:“这事儿自然得由着你来啊。”
见对方紧接着摆出一副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一样的表情,她只得摇了摇头,转而狡黠一笑:“那……”
话语一顿,她微微向前探了探身,昂头盯着白愁飞的双眸,将声音放软了些:“唤小飞,成么?”
一阵淡淡的清香迎面而来,怡人而又十分舒适。随即传入耳畔的那道酥酥软软的声线,亦是轻而易举地撩动了白愁飞那根紧绷着的心弦。
至于面前的“罪魁祸首”,此时依然没有多话,只是望向他的眼底,眉眼带笑。
白愁飞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匆忙错开了目光,却还是强装镇定地轻咳几声,回了她的问话:“成……”
白愁飞随即便注意到了,姑娘得到答案以后眉眼弯弯的神态。对面两弯属于他的小月牙又一次在心中泛起了一层浪花,不禁让他萌生了留住对方的念头来。
虽然他也很清楚,暂时没什么理由让她留下。
直至馨香渐渐淡去,他才重新回过神来。他知道,亦安宁已经收回了动作,自己也该快些清醒过来。
“那……我还能唤你安宁吗?”白愁飞又将目光落回姑娘脸上,重新上她的目光,带些许试探地问道。
难得见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亦安宁思索一阵,点了点头:“自是可以的。”
孩子长大了,不好意思唤阿姐了么?不过她也没什么可介意的,以朋友之名相处,影响不了什么,也并非什么坏事。遂了他的愿倒也未尝不可。
她如此想着,便果断应了下来。却没过多注意,白愁飞眼底转瞬即逝的那抹光亮。
“若寻不到住处或是日后遇到了什么难处,随时都能来三合楼找我。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雨停了,亦安宁接过白愁飞递来的两把油纸伞,留下这么一句话,便颔首道别。白色的影子渐行渐远,他那道深邃的目光却始终沿着那人离去的方向遥遥望去,像是仍要捕捉沿途留下的痕迹。
王小石从暗处悄声走出,见他那副失神的模样低头一笑,随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把背上行囊:“大白,能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