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崖边赏万家灯火

徐庶彼时他离开颖川，曾留给我一包袱的兑酒。

我抬头，同曹孟德谈及我同奉孝的昔年往事。

我淡淡道。

徐庶因我不饮酒，便等到他回颖川的时候还了他，那时，他大抵是忘了，那包袱里是他幼时拿来整人的东西，便拿去喝了，结果……却吐了我一身。

往昔的那些糗事，似乎都还历历在目，当初我有多愤恨他污了我的衣襟，我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当时，我也还年少，只当他是荒唐顽皮了些，甚至有时，也同他夫人一样觉得他顽劣。

可而今细想来，他大抵是太过孤寂，只想找个人陪他疯闹罢。

提及我同奉孝的往昔，似乎点燃了眼前这位郭夫人的兴致，她托着腮眯着眼，听的极其认真极其入迷。

曹延我想，夫君他大抵是极欢喜你的。

她不禁感慨。

曹延不像我……他啊……自打与我相识起，便一直躲我，这一躲啊，就是一辈子。

郭夫人的清秀如黄鹂般的嗓音，听起来隐约夹杂着一丝哭腔，不曾想，她竟也是个被奉孝伤了心的人儿。

可她毕竟是他的妻，外人皆道奉孝生时同他的妻是如何的伉俪情深。

殊不想，她竟是他此生负的最深的人。

夫人起身离去，领着小郭奕去棚下兀自施起粥来。

曹孟德望着我那空空如也的粥碗，亦是兀自叹了口气，道。

曹操你还吃么，我去让廷儿再盛两碗来可好？

徐庶不必了。

我淡淡一笑，站起身来，道。

徐庶我想，你天不亮就把我拽起，肯定不止为了看这些罢。

曹操诚然。

曹孟德微微颔首，便也起身，领着我去那郭夫人摊前辞了行。

我回首再望了那孩童一眼，三千青丝以头绳束于顶上垂于后脊，一席青衣裹住他纤瘦的身躯，在凌凌寒风中如红梅般摇摇曳曳。

眉如墨染，目若星夜，朱红樱唇一点，仿佛是同奉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行为举止间满透着乖巧，惹人生怜。

他遗传他父亲那一副上好的皮囊，但却，少了几分郭奉孝那份不羁的风骨。

那孩子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在看他，他也微微侧头，呆呆的望着我，直至我同孟德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曹孟德带着我，径自往城门走去。

此时，早已有两名家仆牵着两匹骏马在那里等候，我同孟德便从他们手机接过缰绳，纵身一跃翻身上了马背，架着马一路向西奔去。

沿着漫长的山道，我驾着红棕马缓缓的跟在孟德身后，却见他穿过树林时，竟颇为随意的从头顶的树梢拽下一片细长的叶子叼在嘴里，悠哉悠哉的躺在那匹黑马的背上。

山路崎岖，马背时有颠簸，见他那般躺着，伴随着马背摇摇晃晃，我不禁开始有些担心曹孟德迟早会被它身下的马给生生颠下来。

他躺着马上，叼着叶子，微眯着眼看着我，疑惑道。

曹操你在看什么？

徐庶我在看你何时会被你的马颠下来。

我撇了撇嘴，鄙夷的看着他。

看他平日在满春苑的举止，还算温文儒雅，原以为他也是算个知礼明仪颇有些形象的人。

直到而今出了城，进了这荒山野岭之地，见着他同奉孝如出一辙的痞子模样时，我这才发觉他们当之无愧是蛇鼠一窝。

曹操我不会掉下马的。

他轻笑着瞥了瞥身下的骏马，悠哉悠哉的闭上了眼，悠悠道。

曹操乌云踏雪是同我出生入死了好些年的老伙计，它才舍不得摔我。

他的马似听懂了他的夸奖，颇有灵性的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兴奋的动了动耳朵，嘶鸣着。

果真是如他所言，他的马驮着他，这一路都驮的很稳当。

没能如愿见着他摔下马背，擦的一脸尘灰的狼狈模样，倒还真叫我觉着遗憾。

曹孟德驾马领着我，来到一处崖边。

他说这里，名唤作白首崖。

而这座山，就是那红梅山。

身后的雪苑，是母亲昔日自缢的地方。

眼前的白首崖，却是个能一窥长安全貌的好去处，但，我依旧不明白他带我来此地的用意。

徐庶你带我来这里看着什么？

我怅然的看着他。

身后的雪苑，似是一遍又一遍的在提醒着我，眼前的这个人，是害我母亲自缢的凶手。

我幽怨的看着他翻身下马，悠哉悠哉的危坐在漆黑的悬崖边上，低头望着崖下灿若繁星的万家灯火。

曹操你不觉得，这临近日升的万家灯火，同日暮的比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么？

他的声音，幽幽的在山谷中回荡。

我咬着牙站在他身后，心里恨不得将他从这万丈悬崖边上一把推下去。

可不知为何，想到他在满春苑时执子时的忧愁模样，想到他酗酒时眼底闪过的悲伤，想到他站在青梅树下望着月光，思念着一个再也不会欢笑着出现在他眼前的奉孝……

我的心，竟是如何也狠不下来。

我想，现在的我同他大抵是一样的心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