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穆虹的计划

“在事故发生后，抗议银色飞行船计划的声浪越来越大，一篇痛斥HM集团的檄文在网络上广泛流传，截至目前已经获得了两百三十二亿的阅读量，评论数突破三千万。在声势如此巨大的围剿之中，也有人提出要警惕反科技浪潮的出现，大停滞时代才过去三十年，人们这次能够记得历史的教训吗？”

——《星河联盟周刊：社会新闻特别版》

若蓝没有见过穆虹的父母。据穆虹说，他家的这两位都是科研狂人，虽然研究方向相差十万八千里，可是阻止不了灵魂的互相吸引。在穆虹的叙述中，他的父亲长期从事于星际领域的探索工作，主要任务是与他的团队一起分析某个星系或者某颗星球是否适宜人类生存，不适宜生存的能否通过现有技术手段进行改造。所以他总是离穆虹在的地方很遥远，每次提起自己的父亲来，穆虹总是开玩笑似地抱怨：“可能在哪个角落里挖土呢吧。”

介绍之后，四个人都落了座，刚才的那个年轻人说自己叫大奔，是一名宇宙飞行员，自由身，不属于任何组织，前段时间他在穆白的团队里开探索舰，现在任务结束，穆白想起他这里正好还有一件事要他帮忙，就带他一起来了M20星球。

包厢外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吉他音，紧接着是话筒被磕到的声响，若蓝透过栏杆间的缝隙去看，认出是那个常来茶室的紫发女孩，她今天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站在大厅前方搭起的台子上，在调整着自己的话筒——若蓝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成为了这里的常驻歌手。

穆白坐下后，看了一眼茶水的颜色，说：“这是普洱吧？我夫人前段时间也给我寄了一些，这次出来忘记带了。”

“难怪你要约达达茶室。”HM董事长笑了，“真馋的话等会儿可以带些回去。”

穆白说好，而后他又看向若蓝，目光很是温和，又带着些许的歉意，他咳了一下嗓子，声音却还是有些沙哑：“我经常听穆虹说起你，他出事后我没能赶过来，我非常抱歉。”

若蓝垂着头，没有答话。穆白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他对穆虹的亏欠——他出科研任务一般都要去大半年，穆虹的母亲好一些，研究的地点相对固定，偶尔他会带着穆虹一起出去。穆虹小时候很喜欢跟着他，他们去的星系大多尚未开发，虽然条件艰苦，但穆虹却从未抱怨过，他喜欢抱着图书室里的书，一本接一本地看，尤其热爱图鉴和画册，书看得累了，他就趴在科研飞船的舷窗上，或者偷偷溜进驾驶室，眨着眼睛看外面广袤而浩瀚的宇宙。

长虹号出事的时候，他正在一颗满是沙尘的星球上收集数据，等他回到飞船上，事故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昔日的好友，也就是HM董事长给他留了无数条讯息，他把自己关在影音室，看一周以来的新闻报道，一条接一条地看，看完了就再重复一遍。他一夜没睡，第二天他给自己的妻子打了一通视频电话，两个人隔着无数个星系，亿万光年的距离，相望无言，泣不成声。

几天后，穆白决定休一个长假。他主动联系了HM的董事长，对方在电话里不停地和他道歉，穆白没有马上说话，他顿了一会，最后说：“我不怪你，我知道，它只是一场意外。”

HM董事长听完后，也沉默了一瞬，而后低声地问他：“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穆白看了看自己桌上放着的那本计划书，说：“帮我约个人吧。”

穆白将计划书从自己的包中拿了出来，说：“半年前，穆虹找我，说希望我能帮他一个忙。他一直在策划一次旅行，和你一起的。”穆白低下头，将计划书有些翘起的页脚用食指压平，“他跟我说，现在旅行社规划的线路都很无聊，所以就拜托我找找看，有哪些还未开发的、合适的星系，帮他规划一下路线。”在穆虹出事后，他将穆虹最终敲定的星球的相关资料，和他通过网络传过来的注释与笔记全部打印了下来，贴在了这个穆虹很久之前遗留在他这里的本子上，穆白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本厚厚的笔记递给她，“里面最终留下来的星球是他自己敲定的，你知道他的性格，他虽然要我规划，但最后的主意一定是他自己拿。我来这里，就是想把它亲手交给你。我想，穆虹应该还没有告诉你，他跟我说过，这是他要给你的一个惊喜。”

计划书已经被推到了若蓝的面前，但她却迟迟没有伸手。

穆白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还强行跟我租了一艘小飞船，说他自己开，但是……”穆白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我想他定下来的这些星球，一定是想要你亲眼看到的，所以我也想帮他完成这个愿望。大奔可以做飞行员和向导，如果你愿意去，他会保证你的安全。”

若蓝没有回答，她低头看着那本笔记，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浮在半空之中，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扭曲，碧蓝海面上的白鸥，暮色之中的浪花，砖红色的瓦片在视线的远处消失，暗红色的星球在他身后坠落。

穆虹笑着向她伸出手，像是一个随意但又郑重的邀请。

“你会喜欢的。”

她的灵魂回到躯壳，茶室外面传来飘渺的歌声，那几句歌词像钝刀一样刮过着她的耳膜。

They say you are my calamity,but not that you are who you are.

I had nothing in you pocket,tonight, you're lost.⑥

她仿佛能看到穆虹半躺在沙发上，嘴里叼着笔，一张一张地浏览着那些星球的照片，喜欢的打勾，不喜欢的打叉，碰到难以决定的就皱着眉头发呆。

若蓝的眼泪落了下来，滴在暗棕色的牛皮封面上，在那个字体有些飘逸的“虹”字上浅浅地晕开，已经干涸了的墨水因为重新被湿润而变得皱皱巴巴起来，像是重新回到了它被写下的那一刻，悲伤而又荒唐。

穆白沉默了片刻，而后在缓慢流淌的音乐声中缓缓开口：“这是他很久之前留在我这的资料本，如果最终能到你的手中，他应该也会很开心。”穆白轻轻叫了一声若蓝的名字，“这趟旅行去或不去，选择权在你，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你也不必着急给我答复，我这两天都会在M20星球，如果你想好了，可以随时联系我。”

若蓝依旧垂着头，她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她轻轻点了两下头，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穆白便说自己还有事，HM董事长和大奔也先后离开。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抱着那本计划书上了回公寓的轻轨，她只依稀还记得出茶室前，她看到那个叫大奔的飞行员坐在大厅，在听那个紫发的女孩弹吉他，达达送她到门口，有些不放心地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

已经接近11点了，末班车上的乘客很少，街边的灯光一道一道地照进车厢，地上的影子在光线变化之中被不断地拉扯着。若蓝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放空地盯着车门上方不断闪动着的站点信息，身体随着列车的震动而轻轻摇晃着。

回到公寓的时候，“穆虹”倒是没有再把自己藏起来了，他看到若蓝手中拿着的那本计划书，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忐忑。

若蓝脱掉鞋，走进客厅，将计划书放在茶几上，她没有忘记刚刚自己捕捉到的、“穆虹”露出的微小表情，回过身去看站在玄关处的那个身影。

“穆虹”被盯得有些手足无措，如果他不是一道投影，他应该已经冲过去捂住了她的眼睛。对视了几秒之后，他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缓慢地挪动着脚步，想要把自己弄进厨房里。

“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若蓝看出他的意图，选择了先开口。

“穆虹”尴尬地挠了挠头发，说：“我爸……”他顿了顿，换了称呼，“他的父亲来这里了是吗？”

若蓝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解释。

“我……我当时获取到这段信息后，也想过要告诉你，但是我又觉得不应该告诉你。既然计划无法成行，那倒不如就当它从未被计划过。”“穆虹”停下了挪动自己的动作，声音很低。

“但是……”“穆虹”似乎还在犹豫，但仍然说了下去，“我刚看到你拿着它，又有些开心，就好像是我自己的愿望要被实现了一样。”他垂下视线，看着地板，“从我读取到的数据来看，他是真的很用心地在准备这件事情，所以我想，或许就算他离开了，他也依然想让你去看看这些遥远的、独特的星球，至于其他的，就不那么重要了。”

若蓝轻声问：“所以你觉得我该去，是吗？”

“穆虹”诚实而郑重地回答：“是。”

若蓝垂下眼睛，目光重新落在计划书的牛皮封面上，她看了很久，才声音很轻地说了声：“好。”而后，她像是卸下什么重担一样，靠着沙发坐了下来。她拿起那本计划书，轻轻摸了摸那个“虹”字——这是他什么年纪时留下来的字呢，若蓝忍不住想，她见过穆虹飞行结束后签单时写下的名字，龙飞凤舞地像是马上就要跳起来，而这个“虹”字明显收敛了一些，写得横是横竖是竖的。

若蓝的指尖顺着“虹”字，一点点划过那些翘起来的书角，传统纸张的温润触感，让她感受到时间的印迹。

她准备翻开第一页时，“穆虹”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的手虚虚地按在封面上。

“别看。”他说，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真的变成了穆虹，这个被赋予了一个已逝去人类人格的AI，阻止了若蓝，甚至在认知系统和语言系统上都变得有些混乱。若蓝看着屋内的顶灯落在他的眼中，变成一个小小的光斑，“这些星球可都是我百里挑一才选出来的，你先看计划就没有惊喜了。”他眨了眨眼睛，语气里带着些自满和笑意，“去宇宙中和它们做第一次接触，才更加浪漫，不是吗？”

注：节选自歌曲壹环的复兴《爱人已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