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修堂。
窗外下起了小雨,细如牛毛的雨丝没入窗扉,除了潮气,什么也没有带来。
袅袅檀香便在这微凉的水汽之中腾跃而上,如细雾弥散,将时间拉扯得愈发空远。
一豆灯光,一柄蒲团。
邱老太太双眼微阖,口中喃喃吟诵着什么。
那串佛珠便被她静置在佛龛之下,似也在沐浴着菩萨的圣泽。
管家老夫人,然小姐来了。
管家轻扣门扉,
管家然小姐知道您在礼佛,特意来跟您一起。
佛偈顿停。
邱老太太她身子不好,让她回去吧。
管家然小姐说,雨天路滑,若老夫人不担心她路上崴了脚,她就回去。
邱老太太眉眼一横,掀了掀唇,却是向佛祖告了声罪。
邱老太太罢了,让她进来。
门口立刻闪进来一道身影。
邱新然就知道您舍不得我。
新然笑着走进来,伸手要去拿香,却被老太太一把拦住。
邱老太太我佛不渡外来鬼,你的那些洋派作风,菩萨看了生气。过来,扶我去那边坐下。
邱新然忙去搀她的胳膊,
邱新然那您不陪菩萨说话了?
邱老太太诚心礼佛,又怎么会差这一时半刻。说吧,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邱新然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她挽着邱老太太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邱新然我听说,果果又惹您生气了?
邱新然虽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却也已年过四十。
此时在母亲身边撒起娇来,却像是双十少女,神态眉眼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老太太根本就拿这样的她没办法。
邱老太太那猴子去找你告状了?
邱新然他现在还在祠堂跪着,晚饭都没吃,就是想告状也没有嘴呀。
摇晃的手臂更加用力,邱新然仰起头,面上带了一抹愧色,
邱新然妈,果果还小,是我没教育好他,您要罚就罚我吧。
这些年她一直待在国外,跟对邱果别说照顾,就是交流也很少,实在是愧对母亲的称号。
邱老太太苦肉计。
老太太斜乜着她,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把戏。
邱老太太你自己算算,你才到家两天,他都犯了多少错了。今儿个敢爬到假山上朝客人丢石头,下一回,是不是就敢跑到我这里大闹佛堂了?
邱新然果果不敢,他心里敬您、重您呢!
邱新然讨好道,
邱新然他就是看我回来高兴,一时得意忘形,才做了这些恶作剧。您放心,等他从祠堂出来,我立刻就带着他去向那两位客人道歉!
向盛家丫头道歉?
邱老太太眸光微闪,借着低头捧茶的功夫错开了视线。
邱老太太算了,在祠堂跪了这么久,想必那皮猴子也长了教训,你去把他接回来吧。
邱新然谢谢妈!
邱新然不想这么顺利,雀跃起身,又听母亲在身后叮嘱。
邱老太太告诉他,要是再有下一回,就是谁来求情也没用!
邱新然您放心吧!
门扉阖上的瞬间,屋后一处悬着的暗色花帘却被人挑开。
邱祈年垂眸立在一旁。
邱祁年祖母。
雨雾顺着薄帘下的空隙钻进来,连屋里的檀香味儿也被这雾气冲淡了几分。
老太太蹙了下眉,
邱老太太盯着新然,不许她私下去见盛家丫头,免得坏了我的事。
邱祁年是。
一语毕,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等到那几乎要深入骨髓的味道复又浓郁起来,邱老太太才继续捻着佛珠。
#终究不是自家人,邱果......
邱祈年心神一激,
邱祁年祖母放心,我会让他听话的。
邱老太太你让他听话,你如何能让他听话?
老太太嗤笑,两句话的重音分别落在不同字上。
邱老太太那孩子从小脾气就怪,家里这么多人,偏偏只跟邱归亲。他今天丢石头,是因为听说昨儿个邱归没在那丫头手里讨到好吧?
在他心里,邱归就是唯一的神,没有人可以在神的面前放肆嚣张。
遑论把神气得晚上都吃不下饭了。
邱祈年暗暗吸气,决定一会儿就去找邱果好好谈一谈。
——他的阿归哥哥不是被气到吃不下饭,而是被一款名为斗地主的游戏绊住了脚。
邱老太太行了,邱果留着还有用,我不会动他的。
窗外雨势渐大,邱老太太不耐地挥了挥手,
邱老太太你回去吧,明天的寿辰,不许出任何岔子。
邱祁年是,祖母。
......
第二天一早,盛亦棠刚刚睁眼,就被一张面膜又封印回了床上。
盛亦棠唔,阿妱!
马妱嫂子你怎么知道是我呀?
咯咯的笑声立马传来。
马妱哎别动别动,精华都被你蹭掉了!
马妱连忙把她乱动的胳膊固定住,
马妱敷片面膜好上妆,一会儿我们就是全宴会最靓的崽!
盛亦棠很想当场给她表演一个生无可恋。
靓不靓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货再不闪开,她哥就会冲过来把她丢进马桶里顺水冲掉。
果然,下一秒——
马妱啊——!疼疼疼!
马嘉祺沉着脸,揪起某人的脖领将她拎了出去。
嘭!
关好房门,反锁。
留下马妱在外头鬼嚎讨饶。
马妱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怂恿嫂子在这种场合美美的,我应该把她打扮成村姑、土帽,确保她的美只有您一个人欣赏到!
马嘉祺眉梢微挑,那条订购超大号马桶的消息便继续躺在了草稿箱。
算她聪明。
他坐到床畔,伸手拢了拢女人耳畔的碎发。
马嘉祺时间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盛亦棠摇头。
瞌睡都被这冰冰凉的面膜吸走了,她现在只想起来大吃一顿。
泄愤。
马嘉祺那,不如起来试试这条裙子?
裙子?
马嘉祺阔步走到阳台,抱回了一只硕大礼盒。
盛亦棠狐疑地打开,眸中瞬间写满惊艳。
那是一条白色的细带鱼尾裙,通身无一点缀,只有细密的桑蚕丝线在日光下泛着盈盈光泽。
如同夜空里的银河流光。
马嘉祺喜欢吗?
盛亦棠惊得说不出话,
盛亦棠你,你刚才还说让我打扮成村姑......
马嘉祺那是阿妱说的。
马总是个实诚人,不属于他的锅从来不背。
哄了半天, 总算是哄得小村姑把衣服换上。
她注定是开在阳光下的花儿,他不会,也不想把她藏起来。
但欣赏到花朵盛放姿态的人,他必须是第一个。
盛亦棠被他盯得脸颊发烫,耍赖似地往他身后钻,却被他一把捞回怀里。
盛亦棠很美,真的。
盛亦棠可是穿成这样,会不会太隆重了?
盛亦棠仰起头,有些不自在地抱着手臂。
马嘉祺不会。
男人收紧了臂弯,下巴抵上她的额头,
马嘉祺配你的珍珠耳饰正好。
盛亦棠所以你送我裙子,只是为了配首饰?
马嘉祺当然不。
马嘉祺抬起手,将藏在袖中一株玉兰别在她的发尾。
今天是宴会,也是序场。
而她,才是真正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