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大姐听我言，只因朋友把我骗，我这才沦落大街来要饭……”
淮阴城中，喧嚣的大街上，乞丐们聚在一处，嘴里高唱着莲花落，勾肩搭背的将一整条主街都给霸占了，街上的走贩行人不得已全都退到了道旁。
此情此景实在乌遭，有那看不过眼的读书人，便以袖遮面，甚为清高的啐了句，“不堪入眼不堪入眼啊，这城中的叫花子是都疯魔了不成？”
游行队伍里，脑袋上插了根红宝石簪子的小叫花子朱七七尤为打眼，也数她叫得最欢实。
街角边的沈浪和熊猫儿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熊猫儿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忧的开口：“七七的这个方法能管用吗？”
沈浪倒是不担心，只安抚道：“丐帮的眼线遍布天下，若是他们都找不到金不换，只怕天底下也再没有其他人能找到他了。”
瞅准空隙，沈浪长手一捞，直接将朱七七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丐帮队伍，朱七七还怕簪子掉，伸手扶了扶，一见是沈浪和熊猫儿，眼睛都亮了，“沈大哥，猫大哥，怎么是你们？”
熊猫儿插着腰看着队伍，带着疑问道：“七七，你这方法能行吗？”
“行不行的，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试一试也不吃亏不是。”朱七七一手搭上熊猫儿的肩，企图将自己的信心传递给这个早已经慌得站不住脚的人，“你放心吧猫大哥，找到了金不换，肯定就能找到百灵了。”
接着又是好一番言语，总算是勉强将人摁住了，她这才转过头，娇羞的看着沈浪，“沈大哥，你看我今日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虽然还是叫花子打扮，却是特地束了冠，将簪子插在冠上，不像脏兮兮的乞丐，倒像是哪家高门落魄的公子哥儿了。
“七七，焉知财不外露之理，你还是将簪子收起来的好。”孰料沈浪板起脸就是一副管教口吻。
“沈大哥，你可没意思了。”朱七七不满的嘟起嘴，精心打扮想要让他眼前一亮的兴致全然被冲淡了，不过她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便转开话题，“对了，前几日你们去找过王怜花，真的不是他做的么？”
提起这个，熊猫儿和沈浪都是一脸凝重，尤其是沈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凝重中还有微微的失神和落寞。
朱七七狐疑的凑近他，盯着他的那张俊脸是看了又看，“沈大哥，你怎么了？”
没有人是天生的心思缜密，但热恋中的女人可以，自己的情郎有分毫的不对劲，女人都会精准捕捉到，更何况，沈浪在她面前已经不是第一次露出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了，这样的异常足够让她不由自主想要去关心体贴他。
他们刚在一起不久，还不够了解彼此，他会宠她纵她，给予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甜蜜，甚至于在对上旧情人的时候也会选择站在她这边不让白飞飞欺负到她，但她总有一种他们不像是情侣，倒像是兄妹的错觉。还有他不经意间的神思游离足以让她心生胆怯，不可避免的会想到白飞飞，她不是没见过他是如何对待白飞飞的，那种珍惜怜爱是她从没拥有过的，没错，就是爱，每每想起，她总会不受控制的晃过一个念头，这一切的幸福是不是来得太不真实了？
白飞飞就是梗在她心头的一根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越是如此，她便越发小心翼翼的去维护经营他们之间的感情。
也许朱七七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这段感情中，她已经将自己处于一个患得患失的被动位置上了。
“你是不是在怜云山庄见到白飞飞了？沈大哥……”朱七七咬着唇瓣，眼中已经蓄满了泪，“你是不是后悔了？”
沈浪一愣，倒是不妨朱七七会突然这么说。
“你如果真的后悔了也没关系，我……”
沈浪揽着朱七七的肩，让她与自己对视，“七七，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
没来得及说完，这时候，熙熙攘攘的乞丐群终于过去了，许是乞丐的阵仗有些大，惊了运粮车的马，马儿一声嘶鸣又撞翻了前方的运货推车，继而在主街上乱窜起来，街上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一团糟，所有的声音全都糅杂到一处，吵吵嚷嚷的根本听不清。
也包括那一声短而急促的“大哥”，最终淹没于其中。
熊猫儿耳朵一动，似有所感，立刻朝前跑开几步，四下举目，瞪着乱糟糟的大街，茫然无措。
“猫儿，怎么了？”沈浪和朱七七追上来，问道。
“……我好像听到百灵的声音了。”
“啊？”
“啊？”
马车缓慢沿着主街往前走，放下帘子的飞飞神色平静，盯着帘子出神，缓了会儿，才慢慢将视线移到一旁瞪大眼睛惊恐望着她的百灵身上。
百灵的泪珠挂在眼睑处，檀口微张，整个人僵硬着，只余滴溜溜的眼珠子四处乱转，无一不在昭示她被人点了穴。
飞飞嘴边的笑意若有似无，恍然不觉此时的自己对于百灵来说是种什么惊惧的存在，她的手指揩去百灵的泪，十分和气的道：“哭什么，若是回幽灵宫，我自然是放你回汾阳的，可谁叫我改主意了，来了这淮阴，你对王怜花有大用处，我卖他这个人情也无不可啊。”
“方才见了情郎，心里头可欢喜？”不问还好，越问百灵哭得越厉害，飞飞倒是耐心的一一替她拭去，“傻姑娘，等见了王怜花，只要你乖乖听话，还怕见不着你的亲亲好大哥么？”
到了怜云山庄，百灵也哭累了，一双眼睛只是气势不足的瞪着飞飞，等王怜花手下的人将她带下去关押时，她依旧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
飞飞站在王怜花身边很是小鸟依人，笑得人畜无害，“你再瞪，我就只能送你和你大哥下去做一对鬼鸳鸯了。”
百灵登时怂了。
等人退下后，王怜花这才得了时间仔细打量眼前的人，他凑近一步，飞飞丝毫没有被这唐突的距离给惊到，而是歪着头，想看看王怜花狗嘴里能吐出个什么来。
“你去南疆做什么？想拉拢五毒教？”
所以为什么说他俩能是狼狈为奸的一路货色，因为无时无刻心里都少不了算计，如果是沈浪知道自己只身赶往五毒教，少不得只会跟过去深究原因后给她分析利弊，发现说不通后便舍命陪君子。但是王怜花，从来只会计较自己的得失，算计着搭上五毒教的路子有几条，五毒教能够带给自己什么样的依仗。
够审时度势，也够自私自利。
见飞飞不说话，王怜花又催问道：“可是给了你什么致胜的法宝或是秘籍？”
飞飞眼睛弯成两轮月牙，“关你什么事。”
说完抬腿就往院子里去，王怜花见问不出什么，心里憋气得慌，咬咬牙忍着万分不乐意，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简单商讨了一下伏击快活王的计划，说是商讨，其实只是王怜花在口若悬河，飞飞的兴致并不在此，只是不时表面简单附和几句，心里却是在盘算着自己要成的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快活王明日便要回城，我这就去找熊猫儿。”
“去吧。”
飞飞目送王怜花离去，对方才他那副自以为聪明的样子嗤之以鼻，若不是为了将消息透露给她想见到的那个人，她才不在这里忍受王怜花这个自大浅薄的蠢东西呢。
她侧过头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抬手抚上鬓边发丝，一颦一笑皆是澜澜风情，举手投足间颇有孤芳自赏的意味。
沈浪，若是知道我不计生死的孤注一掷，你可会去救我呢？
不过黄昏落日，她便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遣走如意去京城接应环翠后，飞飞百无聊赖的靠着窗子发起呆。
这一次她并不打算真的耗费幽灵宫的实力与快活王相抗，不过只是想试探自己如今的功力对上快活王能够有几分胜算，遣走了如意和环翠，留下几个宫女，也够糊弄王怜花了，更何况她给自己留了不止一条退路。
就是不知道被她盯上的沈浪这条路，究竟能不能够走通。
大约是想的太过入迷，沈浪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时，她居然没能第一时间察觉。
阖上了窗子，一转身，屋里出现的身影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回过神发现是沈浪，她目光掠了掠，神色归于平静。
沈浪目光灼灼，唇瓣微动，两人乍一见面，实在不知说些什么。
……一段时间未见，她似乎又清减不少，沈浪心里免不得一番叹息。
飞飞将起伏的心跳埋入胸腔，拿起桌上的团扇，在手中把玩，转动的扇面似乎吸引着她的视线，在她放低的视线里，一切喜怒哀乐皆不见。
“我劝你不必浪费口舌了，为了朱七七去救快活王，那是你的事，要为我娘去杀快活王，是我一生的使命，你我各凭本事。”声音轻柔，没有欢喜，更没有愤恨，只有满满的距离与陌生。
“除非……”
眼风一转，她眼中皆是嘲讽，“你先杀了我。”
沈浪心口被重重一击，他颇为痛惜，提剑上前，“你说的什么话呀，我是想救快活王吗，我想救的是你！”
这双曾经把自己拥入怀中的火热大手此刻正扶着自己的肩膀，热源从肩膀处密密麻麻传遍自己的全身，饶是主观上对他没什么期待了，可感情上却还眷恋他给自己的温暖，意识到自己情感有些许失控，飞飞不由得在心里鄙弃起来。
“明知道一点机会都没有，为什么还要白白送死呢，你听我的劝，飞飞！”
飞飞忽然将红唇凑到那张薄唇咫尺之间，叫沈浪一时又失了神，她带着三分讥笑幽幽问道：“你凭什么身份来劝我？”
一句简单的诘问让沈浪难受万分，所有的言语化为乌有，只觉得喉咙间干涩难忍。
她像是对待亲密的爱人一般，拉着沈浪坐下，自己则坐在他的腿上，玉藕色的胳膊搂过他的脖子，让本就近在咫尺的两人间更加亲昵，近到足以让沈浪欣赏到她面若桃花的笑颜，还有流光溢彩的眼波。
“沈浪，我不是没有向你求救过，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么？”
青葱玉指攀上他的眉眼，在眉峰处仔细临摹，似乎想将皱着的眉头抚平，她仍然浅笑着，用轻浮的姿态若有似无的勾着他，可说出来的话却如锋刃，刀刀剜人心，她疼了，他就必须更疼。
她说：“你说啊，生死是自己的选择，如果我想死的话，你沈浪别的送不了，一步薄棺你还送得起，你瞧，一语成谶，也许明天你的薄棺就能送出手了。”
“飞飞，我……”沈浪神色沉痛，他想说自己当时说这话只是想劝她放手，并不是一心要伤她，可是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终归是没有说出口，这解释苍白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心冷，他让她遍体鳞伤的事实无可挽回。
飞飞咽下喉间的哽咽，眸中水光转瞬即逝，她趁着沈浪陷入难以言喻的懊悔之时，重重咬上他的唇，沈浪当即吃痛回神，可飞飞依然不松口，发狠似的越咬越重，直至两人唇畔间都是深深的血色。
沈浪闭上眼，任由她发泄，一双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的意味很明显。
这样不设防的姿态，仿佛就在说：即便伤痕累累，我亦甘之如饴。
不知什么时候，撕咬渐渐变成了舔舐，沈浪不顾唇上的血，带着浓浓眷恋争夺着飞飞口中的馨香。
意乱情迷来得非常突然。
飞飞只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心还是会跳动的。
可这不是她一开始想看到的结果，于是她没有留恋的推开沈浪，自己往后退开几步，而后浑不在意的用大拇指指腹擦掉嘴边沾染的鲜血，虽气喘吁吁绯色欲滴，眼中却是冰冷的。
“推我下地狱的虽然是我娘，可割掉我唯一求生绳索的却是你，你到底以什么立场来阻止我，我已经身处地狱，回不了头了，何况我也并不想回头。”
沈浪也在喘息，听到飞飞的话，他眼中情欲慢慢消退，神思渐渐清明，抬起眼，眼中蕴含了太多的情感。
“如果我愿意陪你下地狱呢？”
飞飞的注意力从他嘴上的伤口转移到他的眼中，似乎思考着他这话的可行性，蓦然轻笑，“那朱七七呢？”
沈浪落下眼，因为“朱七七”三个字变得无所适从，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明白过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是喜欢七七的单纯，可他不能失去飞飞。
当初答应与七七在一起，除了心里逐渐存在的喜欢，更重要的还是为了救她的命，甚至还存着些他都不曾察觉到的为飞飞赎罪的心思，七七善良可爱，没有他，她还会有很多爱护她的人，但是飞飞，已经没有人来爱她了呀。
“七七是个好姑娘，我会和她说清楚的。”
“好啊，如果我明天没死的话，就等着看你怎么陪我下地狱了。”
……
送走了沈浪，飞飞整个人倚在门框上，摸着微肿的唇瓣久久不能静下心。
再抬起眼时，已是另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
沈浪，当初的白飞飞是爱你如斯，可你怎么就能断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会接受一个曾经爱过朱七七的你呢？
“也不知道她知道我把事情搞成了这个局面，会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算了，反正也快瞒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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