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可谓一代权臣,平三藩,定台湾,走沙俄,是为圣祖一朝响当当的人物,可饶是这样的人物,也有数不尽的哀伤,长子容若文武双全,却英年早逝,幼子揆方身为和硕额驸,却与妻子年纪轻轻双双离世,仅剩一次子揆叙,而父子俩却又在圣祖晚年牵扯进九龙夺嫡,双双站去了八王一处,于是乎待到这乾隆年间,纳兰家早已是风光霁月还在手,权势厉害哪里有。
揆方二子交由揆叙抚养,其一子与九爷家的三格格成婚,生独子即安昭,今召回京,也是因这一辈虽才女辈出,却儿郎缘薄,纳兰家眼看要绝嗣,安昭旋即被召回。
叔父已然病危,这位从不主动邀请安昭回京的叔父,显然很不得小夫人待见,继母时常埋怨,怨他不对安昭多加照顾庇佑,直把他一个人扔在盛京,挂个嗣父名声,却并无半点实际,倒是安昭总是笑嘻嘻的安慰继母,
“额娘,玉碟上一日没能重新写上外公名字,我回京,便是对族人半点好处没有,何苦呢。”
站队了八爷,姻亲了九爷,纳兰家在九龙夺嫡里可谓下的都是烂注,半点不及人家富察家,四爷八爷十四爷,广撒网大捕鱼,最终喜迎长春宫主人本姓富察的结局,来的光彩。
“安昭,叔父希望你,能好好护着你的妹妹们,你要记得,你姓纳兰,莫要与那些不入流的人为伍,方能得善终。”
叔父临终前如此交代安昭,安昭笑着点头,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他从不敢深究额娘为何会英年早逝,也从不敢打听舅舅们如今都身在何处,从前阿玛活着的时候,便时常会给他讲小小年纪辗转别家,变幻门庭的苦,到了今日,他才十七岁,便成了这陌生的叔父家的,唯一成年的男丁,望着六个娇滴滴,泪涟涟的堂妹妹,他也跟着哭,一边哭一边还顺势晕了过去。
小夫人急的嗷嗷叫,直说安昭一路从盛京回来就害了病,这回来才两个多月人家病他也病,可顶不起这么大场面的丧事场面,族中人皆是摇头叹气,嘴上不说,但心里都觉着这位三格格生的儿子,面容惨白,身单力薄,这还动不动就倒了,可当真是个顶不成事的玩意儿。
安昭后来在众人面前,撑死拔命的打了一日的灵幡,而后半死不活的入宫接受皇家的圣旨,他还一日都没在京中康康健健的好好待下,便已经被诏书上所说的需在家守灵三年,径直安排去了京郊的白马寺,不日便得立即出发。
安昭笑呵呵的对着圣旨问身边人,
“怎么不直接安排我去当和尚呢?”
小夫人哭的眼睛通红的打了安昭一下,
“我要知道回来就是这样,我死都不要你回来的!”
安昭哄着自己的继母,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额娘,别为我担心,我没事的。”
入宫辞别即将入寺那日,天空下着连绵的小雨,路过雍王府附近,作为皇家遣邸,那里的气派果然不同,不远处的和亲王府也是高朋满客,车马如流,安昭知道,那里是曾经的固山贝子府,那里可有额娘说过的,外公改造的小战车?意大利人画的油彩?拉丁文写得故事书?
安昭想,大概有,也大概没有了,他卸下了片刻不离身的匕首在家里,又松了松常年练武的手腕带子,穿着素白的袍子显得多了几分书生气,也看上去更显得弱不禁风起来。
皇上似乎为了让守灵这件事显得更看上去,像是遵从父子理法之道,所以是传话来说要在长春宫接见他。
纳兰安昭很服气,服气皇家能把软禁说的这么清丽脱俗,还得人来千恩万谢。
走进来领路的公公似乎还有别的差事,随手一指,
“纳兰公子,过了花圃就是了。”
安昭微微一笑,点个头当是个答应,便独自一人继续往长春宫走,人家都嫌他怪,给伞也不打,但他却觉得这春雨本就渐渐的落了,散着特有的那种弥漫的样子,洒在含苞待放的尘世间,只有庸人才要撑伞。
那成片成片从暖房里搬出的含羞的荷花,躺在花池里,将开未开的抿着春雨,好一派勃勃生机的样子。
安昭眼见一朵快要开了,这快步过去才把伞撑起,
“你在干嘛?”
尔晴没料到雨会来的这么快,遮好了花圃,才想到这花池,
“它快开了。”按照指着花,对人笑着说。
尔晴后来无数次的想,那个人的笑,和那朵恰好开了的荷花,以及这漫天的绵绵细雨,似乎都成全了这场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遇。
“你是谁?”
“安昭。”
“你又是谁?”
“尔晴。”
待到人已经领旨离宫,连天空都开始放晴了,皇后娘娘微微一指的问,
“尔晴,你傻了吗?那是你表哥啊。”
尔晴还沉浸在看到美男子的迷雾氛围里,迷离的双眼瞬间瞪大,对着擦拭的花瓶嚎叫,
“啥???”
尔晴不可能会追出去,富察皇后也不可能会让她追出去的,顶了几分前朝祸事名声的纳兰家公子,赎好了这三年的罪,才能稳稳当当的在京城立下脚跟,这是皇家出的考题,纳兰安昭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皇后娘娘明示了尔晴,
“恐怕你的小算盘想要打响,还需些时日了。”
尔晴拖着长声在那嘀咕纳兰家的老爷子死的不是时候,末了愁苦道,
“表哥怎么这么惨?”
皇后娘娘也没法应答她,便把她支了出去道,
“尔晴啊,你那卤味做的最好,谁都不如你,你去再卤点东西给本宫尝尝。”
上一世就最好这一口的富察容音,这一辈子倒是还能想得起尔晴从前的好处来,所幸的是这辈子骄纵到没了边际的喜塔腊大小姐,竟然也没丢了这技艺,尔晴闻言应了下来,她实在沉浸在白马寺会不会让表哥受苦的愁思里不可自拔,干点活总还能分散几分注意力的。
待到她一头扎进了厨房,傅恒似乎福至心灵的立马就来了,聊了会家常,皇后娘娘顺道吩咐自己弟弟道,
“春和,白马寺上下,你务必要打点一番,我看那位纳兰公子确实是个身体不大康健的,莫要出了事,到时候可说不清。”
“姐姐放心吧,叔父也来过信了,让我务必关照些。”
“哦?是吗?”
傅恒随意的笑了笑,当年除了自家阿玛站对了码头,自家的几位叔父可谓各显神通,尤以三叔马齐与纳兰家更是交好,可谓当年铁杆的八爷党,眼下亲自交代善待,倒也有情可原,傅恒向来听话,他也不是拜高踩低,思虑厚重之人,今次圣上如此安排纳兰安昭,多少还是带着几分震慑背后党派的意味,倒也不是冲那人本身,只是瞧着他真真弱不禁风的样子,傅恒也不介意多几分优待便是了。
“姐姐你就放心吧,这人家好不容易才回来承嗣的儿子,就是皇上,也不会真的忍心让他吃什么苦啦。”
皇后笑笑,点点头,心中竟然升起了从前从未觉得的庆幸,世间事往往就是这样,祖父的官做的哪有明珠的大?可一辈辈顺下来,傅恒能在这紫禁城里来去自如,而那年龄相仿的安昭,只能去白马寺中修行,为谁修行,又修行为谁?富察容音因为傅恒念及叔父,才终于发觉了自己,自己家,在人生际遇的洪流里,有多么的幸运,
“好啦,春和,你快走吧,别老在这长春宫待的太久了,让人看了不好。”
傅恒点点头,他本想知会一声,但闻言思虑了一番还是笑着说好,直接便退出去了,临走前四处转了转,招了招手,那人看到了也会意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长春宫去。
“干嘛?”
“你喜欢狗啊?”
傅恒笑眯眯的样子简直惊悚,惹得尔晴后背都麻的一哆嗦,
“谁跟你说的啊?”
“你别管谁跟我说的了,你就说是不是吧?”
尔晴默默思索着,瞧着今日傅恒连说带笑的好脾气,大脑充分开动起来,而后问,
“怎么着?我那天路过贵妃娘娘宫门前,瞧那黄狗温顺,逗弄了一会,不行呀?”
傅恒赶忙否认,
“哪有不行,我哪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傅恒笑呵呵的上来似乎有商有量的样子说道,
“既然那么喜欢,你不如去高贵妃宫里怎么样?”
尔晴自然知道傅恒那点小心思,自打他俩的绯闻满天飞以后,他便没法随心所欲的来长春宫了,毕竟只要俩人相遇,便总有那好事的要看热闹,这说来说去不就是在撵她走么,满皇宫谁不知道高贵妃性情不稳定,伺候她可比伺候皇后娘娘难多了,但她不好意思直说,便推脱拒绝道,
“宫女都是定员的,哪里是这么轻易换来换去的呀?”
不想傅恒却很轻松道,
“你去她那儿,她换一个过来,不就得了?”
尔晴呆呆的问,
“换谁啊?”
傅恒似乎这才认真了起来,
“那个,那个负责养大黄狗的,你俩换换,不就挺好吗?方便你玩狗。”
尔晴确认,傅恒实在不适合搞阴谋诡计,这故作轻松半遮半掩的劲儿,简直就差把阴谋诡计写在脸上了,尔晴也不打算拆穿他,就摇摇头,笑嘻嘻道,
“那不成,比起大黄狗,我还是更喜欢你!”
傅恒变脸倒是快,直接大声道,
“你没完了是吧!”
尔晴扒了个鬼脸,咚咚咚的就跑回去了,
“撩闲还有理了,今儿我可没找你,是你找我的!”
傅恒决心一定要把那养狗的丫头换过来,哪怕尔晴不同意,换个别人,也要把她换过来,因为那个人,名叫阿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