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再见人如初

六分半堂辖地。

狄飞惊走在街上，过往人群路过纷纷毕恭毕敬的弯腰拱手，尊一声狄大堂主，他却只充耳不闻，径直走过。

狄飞惊其人，心沉如海深不可测，沉稳镇定，行事低调，处变不惊，浑身透着一股子孤寞，无人能走近他身边，更无人能走进他心里。

因着颈骨有伤，所以常年低头示人，号有低首神龙之称，别人看不清他神态，也因此更加让人无法通过察言观色来判断他的心思，可就算是看得清，他的心思也绝非是可以被窥探的，他心宛如天机，私探天机者，死。

正低首走着，身边掠过一辆马车，正是之前差点撞了陶稚他们那辆，狄飞惊簇然停下脚步，而那马车也在前面不远停了下来，从里面匆忙下来一人，奔着狄飞惊便过来。

他到后一言未发便撩袍跪下。

龙套在下莫言，久闻狄大堂主威名，前来拜见。

狄飞惊目不斜视，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忽然背过身去，一下子让那人不知如何，他早闻狄大堂主让人难测，却不知如何应对。

就在他无措之时，狄飞惊清冷而附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狄飞惊阳光有些刺眼。

原是他向阳而立，阳光或许刺目。可他不是低着头吗，还能闪着不成？

那人在心里嘀咕一阵，但也不敢说，只得调转方向，又跪在了狄飞惊面前。

龙套在下莫言，前来拜见狄大堂主。

狄飞惊京外来的。

龙套先前是在水上讨生活，细柳到苦水铺码头，这一段江水都是我的地盘。

狄飞惊那还是个大掌柜了，远来的都是客，既然谈事，回堂里谈。

狄飞惊我独来独往惯了，莫掌柜可先到堂里候着，我随后便到。

龙套这话真是折煞我也，那我先行一步，堂中恭候狄大堂主。

狄飞惊淡淡点头，可还不等莫言离去，忽听前方传来一百灵之音，是位面带怒意风风火火朝这边跑来的姑娘。

一袭粉衣闯入狄飞惊的视线，他不禁睫羽轻颤，心口被什么荡起了一丝波澜。

是她……

一如她幼时粉衣的一眼惊鸿，此刻狄飞惊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逆着光而来，不管是以前唯唯诺诺的模样，还是此刻一副剑拔弩张恼着气的模样，都令他的心狠狠一颤。

陶稚加快了脚步，目光紧紧盯着莫言，她认出莫言就是驾车跑的飞快地混蛋，差点撞了人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他，怎么可能放他离开，怎么也要让他赔了婆婆的饼钱才行。

.陶稚.喂！驾车的，你站住！

龙套你是什么人？

.陶稚.你当才差点撞了人，饼子洒了一地，我是来找你讨钱的人！

莫言气一沉，眼中多是漫上杀气，正要摸向腰间的刀，此时狄飞惊回过神来，一把按住他手，表情冷了几分。

莫言的气焰一下子弱了，缩着脖子看向狄飞惊，却见他使了个眼色，是要他先走的意思。

明白了狄飞惊的意思后，莫言把探向腰间的手放下，退行几步后直接跑上马车，在此飞驰而去。

.陶稚.哎！别走！！

陶稚皱着眉头，因为这里是六分半堂的地界，她克制着自己想杀人的冲动，不想给大家招来麻烦，只好奋起直追，想着以自己的功夫追上他也不难，大不了在街头转角拦住马车，暗地里打他一顿，没人发现再好不过。

轻灵的身影越发靠近，粉衫飘动，带起了风，更带活了一颗死灰复燃的心。

那一瞬间，狄飞惊的感性竟不受控制的冲破理智，鬼使神差的抓住了即将擦身而过的她。

陶稚专心追人，却也警惕之心十足，手腕传来触感的下一秒，她便扬起另一只手，直接将那人的手打开，凶狠的看了拉她的那人一眼，再转头时马车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陶稚.可恶…

陶稚气不过，眼神更为狠厉，死死锁在对面这人身上，仔细一瞧才发觉竟是那日城口之上的狄飞惊。

遭了，被他看到怕是要惹祸上身。

她当即就要跑，却不料狄飞惊武功之高，先她一步在此抓住她手腕儿。

抬眸看着她奶凶奶凶的表情，狄飞惊蓦地笑出了声。

上次离得远，他并未看的太仔细，两年未见，她眉目之间多了几分倾动天下的惊艳，只是稚气未脱，仍有些许孩子气在，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孩子气，他才觉得无比熟悉。

是他的小桃，此刻就站在他眼前。

.陶稚.你是狄飞惊，我认得你，你要干什么？

狄飞惊……我，不干什么。

.陶稚.那你放开我呀。

陶稚不知道他认没认出自己就是那天和苏梦枕在一起的女孩儿，但是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没底，只想着快点脱身，不要惹事。

狄飞惊目光落在自己握着她的手上，旋即眼里漾开笑意。

狄飞惊小桃，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拉一下就恼了，跟个小刺猬似的。

.陶稚.？

这句话弄懵了陶稚，她小时候因为被太多人欺负，所以的确浑身带刺，除了雷纯不让任何人碰，因为她会下意识觉得有人碰她，下一秒就有可能打她，只是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他……到底是谁？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一直看自己，而她也觉得他有种莫名的熟悉，到底是谁呢，她完全不记得呀。

.陶稚.你…认识我？

狄飞惊怎会不认得，你这一身武功，还有我教的份。

陶稚更加糊涂，只记得自己的武功学的太杂，师父数都数不清，也亏的是她是个习武的料子，才在半年内就把所有师父教的都学了个精通。但她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师父。

.陶稚.呵～你是在套我的话吗？那不好意思，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可担不起狄大堂主你徒弟的名号。

狄飞惊小桃……

她说话句句带刺，戳在狄飞惊心上，他虽看不见自己的心，却也知道定然在流血，因为很痛，特别痛。

他又叫自己小桃。

不对，难道他真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不然怎么会这样叫她，若是认出她来，又为什么不抓了她？在自家堂口抓一个私闯的人，狄飞惊不至于会怕苏梦枕找来啊，这里面怕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陶稚.你到底是谁？

狄飞惊你小时候，都是叫我惊哥哥的。

惊哥哥？

等等，狄飞惊，惊哥哥！

许多已经淡忘的记忆一下子拥入脑海，当初那个把她从水里救起，照顾她许久，小心呵护她多日，教了她一个月武功的沉静寡言的少年，模样渐渐清晰起来，慢慢的慢慢的和眼前这个，始终低着头的男子重合在一起。

若说雷纯是她晦暗童年的暖阳，那狄飞惊就是她童年里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月光，虽短暂，但重要，因为他是仅仅对她好的两个人里的其中之一啊。

陶稚打小就性子硬，不爱哭，被人打被人骂都不哭，唯独几次嚎啕大哭是最惨烈的时候，骨头断掉，肉被狗咬下来，可今日见到狄飞惊，她眼眶止不住的酸涩。

她小心翼翼的歪着头看他，呼吸隐隐发抖？

.陶稚.…惊…惊哥哥？

狄飞惊是我，小桃，是我。

.陶稚.真的是你。

.陶稚.你…你后来怎么也不来看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软弱的时候，与狄飞惊相认后的陶稚，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委屈涌上心头，眼中泛起泪光。

狄飞惊听她这样问自己，心怎能不疼，他何尝不想去看她，可总堂主以她性命做要挟，要他尽早成事，他别无选择。

沉稳如狄飞惊，但这时候的他也顾不得太多，人人都道狄堂主心思缜密难猜，那是因为他锁了自己的心，而现在这个拿着钥匙的人回来了。

他不顾一切的紧紧抱住陶稚，收紧手臂，感受她的温度。和每每梦中出现的她不同，不再是冰冷的，虚无的，他能真真切切的触碰到，感受到。

狄飞惊……小桃，我怎么会不要你，只是我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你怪我也没关系。

.陶稚.不…不，我不怪你，不怪。

她哽咽着，却不让自己流眼泪，回抱住狄飞惊，静静的在他怀里。

片刻后，陶稚轻轻推了推他，从他怀里退出来，想要仔细看看他现在的模样，太久不见，她都快要记不起他了。

.陶稚.惊哥哥，你快让我好好看看，我都没认出你。

狄飞惊傻丫头，你只记得我十多岁的样子，哪里还能认得出。

.陶稚.那你怎么认得出我？

狄飞惊眼神里含上深邃，他当然认得出，这么多年她看不见他，但殊不知他一直在偷偷看着她，只不过在她走后这两年没见罢了，两年里她虽然变化很大，但模子不会变。

狄飞惊因为，我眼神好。

.陶稚.哈哈～

陶稚破涕为笑，虽然不信，但也不问了。

只是她刚刚就发现狄飞惊一直低着头，感觉怪怪的。

.陶稚.惊哥哥，你干嘛一直低头不起啊？

狄飞惊早年颈骨受了伤，抬不起来了。

.陶稚.怎么会这样？

狄飞惊也没什么，别担心。

狄飞惊淡淡一笑，仿佛无关痛痒，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伤是练功的代价。当初为了尽快完成答应总堂主交换她的条件，狄飞惊选择了这条路，代价就是颈骨断裂，一辈子抬不起头，可他当时觉得值，现在觉得更值，所以没什么好说。

忽然陶稚表情一僵，想到既然他认出自己，想必上次一直盯着她瞧时便知道了，现如今她和六分半堂闹的这幅局面，二人便是敌对关系，只怕会影响颇深。

.陶稚.惊哥哥，我现在的身份，好像不太适合同你站在一起。

狄飞惊无妨，这里都是我的人，没人看见你来过这里，为了你好，以后我们便私下里往来，不让人知道就是。

狄飞惊人前，你我也不会相识，明白吗？

.陶稚.嗯，我知道了。

其实陶稚就是这样想的，只是怕直白的说出来，会让狄飞惊感到心寒，毕竟他待她是好的。

闲聊多时，陶稚忽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猛地一拍大腿。

.陶稚.哎呀，遭了，我忘了正事。

狄飞惊何事？

.陶稚.就刚才那个人，他撞翻了婆婆的饼，我来找他赔钱的，大家还都等着我回去呢。

狄飞惊这有何难。

说着，狄飞惊犹自拿了片金叶子给她。

陶稚本不想收，可不收的话回去不好交代，去了这么久又没拿回来钱，会被人起疑的，思来想去只好收着。

狄飞惊就当我替你这小家伙儿许了人情。

.陶稚.谢谢惊哥哥。

狄飞惊记住了，你同我永远不必客气，我永远都是你的惊哥哥。

.陶稚.我也永远都是你的小桃妹妹。

狄飞惊含笑点点头，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

狄飞惊去吧。

.陶稚.那我走了，后会有期。

狄飞惊后会有期。

陶稚挥了挥手，便转身跑去，留给狄飞惊一个背影，他屹立在那处久久没有回神，直到人影消失不见许久，才缓缓转身，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在次恢复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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