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吏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
只记得那是一段无比漫长的岁月,漫长到墙上的青苔长了又落,岸边的古桥破了又修。
但他还依旧活着。
在如此永远望不到头的时光里,他的生命毫无意义。
长生才是永远的折磨。
而他们冥界的人,无时不刻处在如此的折磨中,与永恒的寿命砥砺,收获的只有无尽的孤独。
这样的生命中他见不到光。
他其实不记得早月了。
是一个姑娘还是一把琴,到底是什么,他不记得了。
只是后来得到灵魂之后偶然会想起自己的前世——就姑且称之为前世,与那个女子有过一段缘分。
那或许是无名单调旅程中的一丝光亮,却绝不是他赵吏的。
既抛了前尘,那么无名和赵吏,就是两个人了。
他不会为无名惋惜,毕竟再如何回看,都无法回到从前。
赵吏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担得上洒脱二字的。
然而古人言此一时彼一时,他也没想到一千年后的自己,会如此执着于获得一个灵魂。
赵吏睁开眼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
这他妈是哪。
我靠这个毛毛头又是哪里来的啊!
小孩爬在他床上翻滚,身边是一只布偶猫,那布偶的身型比那小孩还要大上一圈,看起来应该是在照看这个孩子。
等等,猫教出来的小孩会是什么样的?
“你是谁家孩子?”
小孩听到声音,扭头看了他一会儿,吓得翻身下床连鞋都没穿就啪嗒啪嗒地跑了出去。
那猫盯着他看,随后也跳下床,叼着小孩的拖鞋跟了出去。
赵吏深觉后背一阵发凉——他似乎在那只猫的眼神里瞧见了责备。
所以猫是真的会带人类小孩的吗?
再然后赵吏见到了夏冬青和娅。
他见到夏冬青的第一句话说的是,冬青,你老了。
他不知在泰山府君祭之后又过去了多少年,娅仍旧是那副模样,可夏冬青——他们几人中唯一的一个凡人,是会变老的。
夏冬青眼中含了泪,一拳打在赵吏肩上,声音几近哽咽:“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于是刚醒过来赵吏就开始犯贱:“我就醒了,气死你气死你。”
娅就侃他:“是赵吏没错了。”
赵吏想起刚才在自己床上翻滚的小孩儿,就问:“刚才那孩子是什么情况?不会是你俩的孩子吧?”
夏冬青就怼他:“那还能是你孩子吗?”
又过了一会儿,娅问赵吏:“你要去见见松松吗?”
赵吏沉默片刻。
他发现自己似乎总是在逃避,和阿宝在一起的时候是,后来和齐松松在一起也是。
美其名曰都是为了她们好,不想让他们为自己难过,可他又想,他从未问过她们的意见——或许阿宝并不在乎人生走到终点时他还是原来的模样,而齐松松,她或许也并不惧怕亲眼目睹自己的消失。
他总觉得欺瞒即是保护,可他现在忽然明白,并肩而立,才是真正的尊重。
赵吏猜到了齐松松升职了,但没想到升这么快。
什么意思,自己才躺了几年啊,徒弟怎么就成冥王了?
远见着她正和大判官老崔说话,满脸都是委委屈屈的抱怨,像极了从前她跟着自己时的模样。
他张口,轻轻喊了一声,松松。
那是极轻的声音,他甚至不确定有人能听清。然就在此时,齐松松侧过头,忽得愣住。
桃花失色,清风无味,她便是他眼中唯一的颜色。
“我回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