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于是看到了 (2)

敬启:

正在阅读这封书信的你，身在何处?在做些什么?

闭着眼睛也想得出来，十七岁的你，五官的轮廓基本定了型，浓浓的眉毛和挺直的鼻梁，让我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认出，那是你。

十七岁的你，穿着宽大的衣服活跃在篮球场，跑动起来时让空荡荡的衣角都灌进了风，鼓成了一个球。尖叫声响起，它们都是你的。

但你又不甘于此。

你唱歌、看书、打架、学琴、抢自习室的位子。捧一盒冰激凌，坐在校长办公室前面吃，老头子闻声开门问有什么事，你相当神气地站起来，说有一些改革建议想和他谈谈。

一摇一摆踩过的街，你口口声声说有三十八条。其实你的数学一直不好

你开始养一只狗，生怕它会死。你没想到直到今天它也活得生机勃勃，有时爬你的背，有时就蹭你的脖子。

你写一部小说叫《我的恐怖分子生涯》，我会笑这个名字起得太蠢，却丝毫不敢嘲笑你的热忱。你说生命终究是桩悬案，叫现在的我想起来输得心服口服。

像童话般胆大包天又肆意妄为的生活，是你的不是我的这是十七岁的你。虽然心不甘情不愿，还是老老实实地活在循规蹈矩的生活中，每周末乘坐310路公交车往返于学校和家。你手里拿一本《灌篮高手》，脚上穿双篮球鞋，以为自己就是樱木花道。但睛子，晴子呢?你的晴子没有来，来的是通宵看日剧的我，脚步拖沓、黑眼圈深重，灵魂出窍般找到最后一个座位--你的旁边一-坐下去。

我无意把这封信变成你我相识的回忆录，相比之下，你比我更加爱回忆那一天的诸多细节。“结果你就这么睡着了”“头越来越靠了过来”“我又不能叫酶你”“如果回到那一天，我肯定不要再坐在那边啦”。

在白昼徒步远行的春天里，夏天似乎遥遥无期，可是一转身，暖和的风就吹了过来。你成了我左心房下侧一根手指处的肋骨，是碰不得拿不出的一体。这一年，你十七岁。现实在你身上像磨盘一样轨迹重复地经过，你不想如它所愿不声不响地变成尘埃，我们一起抵抗着时间的碾压，在每一个面对面的呼吸中吐出细小的温柔。

毕业的最后一天，我在墙面上写下了不大好看的粉笔字，“xx，是个浑蛋”你看见后不甘示弱，于是粉笔字变成了两排，你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不好看，紧挨着我写上“xxx，你好笨哦”。这些最初的嬉笑怒骂也跟着刻在墙壁上，在冗长的年少中逐渐变了色，留下一个发了黄的外壳。

我在这个深冬下看到了十七岁的你，你忙着履行耍帅和泡妞的义务，生活过得简简单单。有时候自娱自乐，有时候与人说着话，有时候做些无聊的事。在无所事事的消磨中，天气逐渐变暖了，你率先脱下厚厚的外套，转而换上薄衫，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时间也跟着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后引来我的一顿骂。

第十七个生命的年头，充满着自得其乐和自以为是的狂热，你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奔到未来，看看你是不是还驰骋在篮球场上引起大家的尖叫，看看我是不是还坐在老位置为你递上一瓶可乐。但此时，你房间窗外的三角梅依然不疾不徐地开着花，花期缓慢而有规律，昭示着每一天每一季的周转。时间在齿轮的缝隙里不为人知地转动着。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向你诉说着人生尚远，不必追。

可这些你又是听不见的

十七岁，多好呢。在每个无忧无虑的年龄，可以做无忧无虑的事，只因忧愁百无一用，阳光灿烂和童稚懵懂的生命是永远的主旋律。你尚且怀揣着自己的梦想，盘算在花田和湖水间做一个自由自在的骑行家。你见过山路上的夜行车，知道星斗清亮是怎样一种美好。 我可以窥见你所有隐匿又浪漫的想法，可以窥见但是没有帮你实现

那是2005年，你在十七岁的当口,听我谈论着时下最火的电视剧《龙樱》和《野猪大改造》，抱怨着我的话痨，并不知八年后的你我是什么样子。那时我不再关注最新的电视，不再热爱时下的演员，而你我会在一个冷如冰窖的夜晚，裹着厚厚的衣服对着彼此大吼大叫，最终踏上各自回家的路

那是一个深冬的夜晚，你的背影消失在凛冽的夜风中，坚定得让我做不出半点挽留。你走以后，我在房间里独自转了几个圈，最终套上睡衣跑下楼，朝着你走的方向茫然若失地向前跑。橘黄色的路灯打在脚下，暖暖的。不是没有想过，拐过一个弯，你就站在那儿，笑着说猪你要干吗去。然后走在我前面，维持半米内一抬眼就看到你衬衫下摆的距离,不多也不少，刚刚好。但我看着路面上的灯光，知道那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往前与往后，余下空荡荡的风

我抬头，沿着路灯铺展的道路向前走。你曾说我们毕业后就要迎来扑面而来的未来好时光。未来大概就长这样，一条光路拉到底，看不见尽头黑洞洞的头。

我心知未来的时间还有那么长，好时光还没真正来到。还没有，真正地来到。

时间又拨回到十七岁。当年无数个并肩走在放学路上的寻常傍晚，我顶撞的一句“你又不是超人!”而后是你轻松扬起的口吻--“不是超人也能打怪物啊。”

你这么说着，又伸出手来扯我的辫子，吓得我哇哇大叫。余光里却瞥见了，你从嘴角慢慢咧开的弧度，在那些温柔得不真实的黄昏下，一点点聚集起来的笑意

嘿!

敬启，这封书信给十七岁的你

我把你的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晰，嬉皮笑脸的你，愁眉苦脸的你，笑起来的你，皱眉头的你，听话的你，不听话的你。我深知在回不去的时候一回忆就输了，所以用你来梳理过去。我是你身后面的影子，过去所有的情绪都和我再没关系

我希望你代替我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你逃出学校站在栅栏外冲门卫做一个鬼脸，而后操着手走在街上。那时耳机里在放你我都爱听的《Longing》，路上正好有阳光，歌曲声音很悠扬，尾音韵味很长，我们的好时光不偏也不倚，就定格在这一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