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空悲切（下）

殿内的光有些弱，许是因为门窗紧闭的原因，光也只能从那窗户里透进来一缕缕，金玉妍躺在贵妃榻上，眼睛紧紧的闭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其他，如懿并未多想。

“娘娘，皇后娘娘来了，”贞淑伏在她耳边小声的说道。

金玉妍这才猛然睁开眼，目光直直射向如懿，随即又将头别过一边去，就在这一瞬间，如懿看见她昔日乌黑亮泽的头发，如今就如同枯草一般随意散落着，像是许久未打理了，还有一些灰蒙蒙的灰尘附着在上面。

柳叶眉下，一对大而黑的眼睛，就算到了现在，也依旧能看出曾经的美，只是现在，眼角已经镶上密密麻麻的皱纹，本来水灵灵的眼睛，也失去的光，她的嘴唇也干得起皮，但依旧紧闭着，没有说一句话。

容佩见她这般无礼便想要上前去提醒她，却被如懿拦下了，容佩只好作罢。

“嘉贵妃看起来不太好啊，”如懿轻描淡写的说道。

金玉妍听见如懿这话，立马转过身来，看着如懿，那恶狠狠的眼神似乎要把如懿吃掉一样，“臣妾如今这样，不都是拜皇后您所赐吗？”

“难道不是你自己自作自受吗？”如懿居高临下的看着金玉妍说道。

“您来臣妾这，臣妾也没有好的茶水招待你，若是不嫌弃，就坐吧，”金玉妍指了指旁边的绣墩。

如懿顺着金玉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绣墩上早已布满厚厚的灰尘，容佩见状，立马用自己的手绢擦着，擦了好一会才擦干净，如懿这才坐下。

“贞淑，你出去吧，”金玉妍看了一眼身旁的贞淑，叫她出去，想来她是有些话要单独同如懿说。

“容佩，你也出去吧。”

容佩虽然很不放心如懿一个人在殿内，但也只好照做，同贞淑一起出去了。

方才金玉妍指着绣墩时，如懿才注意到她的手，哪里还有半点曾经光滑的样子，倒像是枯老的树干一样。

“您今日来，不会就在出去这里坐坐吧。”

“本宫觉得你甚是可怜，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

“柏贵人，哦，不，现在应该是柏答应，将你们之间的那些龌龊事都告知了皇上和本宫，你还不知道吧。”

“我早该知道，她是个怕事的，”金玉妍先是一愣，随后又满不在乎的说。

“皇上降了她的位份，至于你，怕是这辈子都只能关在这启祥宫了，”如懿看了看自己的护甲，然后说道。

“若不是你，我会像如今这样吗？当日给世子的字条压根就不是我写的，是你吧，尊贵的皇后娘娘，”金玉妍说完，就像发疯一样，咯咯咯的笑起来。

“是与不是如今对你还重要吗？你在永璟的吃食里下毒，在令嫔的坐胎药里加王不留行，这桩桩件件早已是死罪，你如今还能活着同本宫说话，已是对你莫大的恩赐了。”

“那照您这样说，我还得感谢您了，感谢您将我关在启祥宫。”

“关你的人是皇上，是你心心念念的皇上，哦，不对，你心里的人应该是世子吧，”如懿风轻云淡的把玩着手里的娟子。

“世子是你能提的吗？”一说到世子，金玉妍恨不得要从贵妃榻上跳起来，奈何她现在有气无力，只能通过眼里的愤怒表达自己的情绪。

“你如此痴情的对你的世子，你可知世子怎样对你？”

“世子自然也同我对他一般对我，”金玉妍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却像是腐败的玫瑰一般，再也没有曾经的妩媚了，反而散发出一股恶臭味。

“你这一辈子都在为世子而活，可曾为你自己活过？”

如懿的话像是问到了金玉妍的心坎里，她沉默半晌，干裂的嘴唇上下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个字。

“那你又可知，你钟爱的世子同皇上说你不是玉氏父母所生，而是野外抱养来的，想来你是不知的。”

“你说什么？定是你胡言乱语，世子不会这样对我的，”金玉妍伸出她那干枯的手，指着如懿。

“你信与不信都在你，本宫不过是看你可怜，将真相告知你罢了，只是可惜了你的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若你安分守己，定然能在这后宫好好活着，可你偏偏要这般作践了自己，还没有落得一丝好处，最后还像破鞋一样，被别人说扔就扔，你曾经的地位，荣华富贵，都早已烟消云散。”

如懿的话让金玉妍醍醐灌顶，是啊，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她的这一生都在为世子，为孩子而活，去争去抢，可最后当真就同破鞋一般，被扔在这和冷宫无差别的启祥宫里。

“你就尽管笑话我吧，如今沦为你的阶下囚，你心里别提多高兴吧，我与你斗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得这般结局，真是可笑啊，孝贤皇后在世时，我拼命的扳倒她，想自己做皇后，可你偏偏又同皇上是青梅竹马之情，巫蛊的事又被你反将一军，我便再也没有做皇后的机会了，就像如今，也永远没有机会了。”

“本宫心里并不高兴，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可怜，哪一个不是苦苦的熬着，将自己的一辈子都囚禁在这一方天地里，就像你，像慧贤皇贵妃，都是可怜人罢了，你若不害了本宫身边的人，那本宫也不会如此，这一切都是你自食其果。”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金玉妍突然间就像是泄气的皮球，没了抵抗力。

“过些日子，皇上要带着嫔妃们下江南，在皇上的心里，当真是没有对你存有丝念想啊，看你如今身子骨也不好了，珍惜这些时日吧。”

金玉妍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眼泪却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如懿这一刻，心里并没有快感，她本以为，自己会狠狠的痛斥金玉妍，甚至打她几巴掌，可当她看见金玉妍这副模样时，心里不由生出可怜之心，先前那些仇恨愤怒都好像突然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同情，同情她爱了一辈子的世子，最后却把她当破鞋扔了，这世间为何对女子这般不公，如懿心里百感交集。

“你好自珍重吧，或许这是你我见的最后一面了，”如懿看了一眼金玉妍，转头朝着外面走去。

容佩见如懿出来了，连忙上前扶住她，贞淑也赶忙进了殿内去看望金玉妍，如懿带着容佩和三宝，慢慢的走出了启祥宫，在快到宫门时，如懿又停下了脚步，扭头望了望金玉妍的方向，沉沉的叹了口气，才走出启祥宫，朝着翊坤宫走去。

如懿走后，金玉妍默默的躺在贵妃榻上，任由眼泪打湿她枯草般的头发，贞淑见金玉妍这样，心疼极了，伸出那双粗糙的手，默默的替金玉妍擦眼泪。

“贞淑，咱们这一辈子，都错付了，咱们的心思，终究是白费了，到头来，我就是一只破鞋，任人践踏。”

“娘娘，您别这样说，您如今还是大清的贵妃啊。”

“贵妃，这个位份不过是徒有虚名，如今启祥宫和冷宫有什么区别，皇上不过是在意他的脸面，不想我成为他的污点，这才留了贵妃之位，也真是可笑啊，我们斗了一辈子，挣了一辈子，到头来都是一场空，都是空悲切，什么都没有。”

“娘娘……”贞淑也流着泪，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如今这般也好，反倒是没有从前那么多牵挂，这一世，早就没有回头之路，只愿下一世，我能够为自己活一次，那我定然是绽放得最美的那朵花。”

说完这一席话，金玉妍早已体力不知，只好闭着眼睡去。

如懿从启祥宫出来后，都已经到了翊坤宫门口，但她却没有进去，反而去了养心殿。

“如懿，你怎么来了，朕正打算去看你呢，”皇上见如懿来了，欣喜得不得了。

“皇上，臣妾方才去了启祥宫。”

“哦，怎么样，嘉贵妃还好吧，”皇上听见启祥宫三个字，语气渐渐冷了下来。

“不是很好。”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自作自受，就让她受着吧，”皇上早已预知了嘉贵妃的情况，一个背叛自己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如懿见皇上这般语气，也不敢多说，便话锋一转说道，“皇上不如同臣妾一起去翊坤宫看看璟娆吧，可爱极了，皇上见了一定会开心的。”

“好，朕也想去看看咱们的璟娆了，”一说到璟娆，皇上立马就高兴了起来。

于是两人就慢悠悠的往翊坤宫走去，如懿见皇上如此冷血的样子，倒是让她想起曾经那些事来，原来重来一世，枕边的人也依旧这般冷血，她不敢想，若是自己没有曾经的那些记忆，是否又会将曾经的路重走一遍，再一次遭受他的冷酷无情。

“在想什么呢，”皇上注意到如懿的走神，于是问道。

“臣妾只是在想，额娘再过几日便要走了，有些不舍。”

“那就再留一个月可好。”

“好，臣妾巴不得呢，”听到皇上说允许额娘再留一个月，如懿先前的愁意早就随着风散去了。

夜里，皇上自然是留在翊坤宫，天上的星星也跑了出来，照得人各有各忧，各有各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