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举世皆醉，唯我独醒

“我们必须和他们一样。”

　　伊兰迪的手戴着塑料手套，用欧比组织特质的红色颜料，一下一下，染在凯兮的紫色长发上。

　　凯兮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张和那战联的瞳神一模一样的脸上镶嵌着一颗没有光彩的紫色宝石，与她那耀眼璀璨的金色不同，这幅同样长着覆盖了半张脸的长发的躯壳只剩下对世界的恶意，绛紫色的眼睛里充斥着无尽空荡和麻木。

　　她听见伊兰迪说。

　　“我们要和他们一样。”

　　一模一样才对。

　　所以，穿上和她一样的红色衣服，染上和她一样的红色长发，在脸上画上红色纹路，在手背上刻上金色的圣剑标志。

　　凯兮抬起右手，手背上是用金色颜料画出来的圣剑的标志，桌子上摆放着与缪斯那赤痕无二差别的鞭子。但本质上还是不一样的，那个是普通金属打造的。

　　索伦森不希望暗联与战联无二差距，这会让他想到很久以前战联三番五次阻止他，或许那种愤怒会牵连到暗联身上？他禁止海盗再给暗联佩戴地球上的那种……美瞳，只留下一点点来区别于他的孩子和对面那群让他恨到想要折磨致死的家伙——这也是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他不把暗联弄得和战联一模一样的原因。

　　“你们要和他们一样。”迪恩不止一次对他们说。

　　和他们一样，然后污蔑战联，代替战联，成为战联。

　　紫发变成红发，散落在身后，动用特殊的工具来缩短上色时间，她摘下围在脖子上塑料布，拿起桌子上的红色绳子，在脖子后面扎了一个低马尾。

　　除了那只绛紫色的眼睛，她已经与缪斯一模一样了。

　　“大人。”凯兮站在索伦森面前，撩了一下遮挡住半张脸的红发，“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和她一样。”

　　“不，你和她不一样。”索伦森轻微摇头，弯下腰，伸出手，在她眼角下轻轻划过，“你跟她还是不一样。”

　　为什么啊。

　　凯兮问，“哪里有破绽？”

　　索伦森上扬的嘴角像是要对她笑一笑，然而却半路硬生生止住，卡在中间形成一个僵硬冰冷的弧度。

　　他说。

　　“你的眼睛里没有光。”

　　没有光。

　　也没有心。

　　于是凯兮努力睁大眼睛，让营帐顶部的灯光照在她绛紫色的眸子里，裂开嘴角，像是对着镜子练了很多遍一样，露出一个和那位瞳神一样孤傲自信的微笑。

　　索伦森没有说话，挥挥手让她离开吧。

　　诺伊尔在营帐外面的拐弯处等她，靠着墙壁，风吹过，黑色长发拂过他抿成冰冷直线的嘴角，红色的暗夜魔球静静地飘浮在他肩膀上，倒是映得他红色眼睛中有了光。

　　“凯兮。”他叫着队里最小的成员的名字。

　　凯兮驻足，看着他。

　　一身黑衣包裹住他瘦弱的身躯，黑色的头盔挡住脆弱的头部，手腕上的护腕还带着没能洗去的红色血迹。诺伊尔抬眼看她，红色眸子中的冰冷比索伦森更甚，“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和他们一样。”

　　诺伊尔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为什么啊。”

　　凯兮问着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除了这次任务以外，她几乎没有跟其他精灵有任何互动。

　　远远地看着伊兰迪对索伦森唯命是从放弃自我般听从他们各种各样的命令；

　　看着艾辛格带上冷漠狂妄的面具进行各种高强度训练几乎要整垮了自己；

　　看着诺伊尔绞尽脑汁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混蛋计划算尽一切可能，也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手染了鲜血；

　　看着明明不爱笑的格莱奥却要对着镜子一遍一遍强行弯下眼睛勾起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就好像这浑浊之中，只有她是清醒地看着所有精灵醉态表演。凯兮知道自己该听话，可她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魔君发现了这一点。凯兮是一个矛盾体，她不想成为【缪斯】，却又渴望着缪斯拥有的一切，表面上迎合所有指令，却对那些指令嗤之以鼻。她的诞生有一半多不是自己的功劳，制造的程序出了差错，混入了其他东西，原本的〖忠心〗被抹去了。

　　索伦森要求诺伊尔把凯兮拉上他们所谓的正轨。

　　军师笑了，两三步靠近她，抬手在她眼角下轻轻滑了一下，“因为我们没有心啊，是无法装下那些沉重的情感的，我们的身躯是空的。”

　　情感？

　　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那个和她拥有着同样的脸同样的躯体的精灵，瞳神的金色眼睛和跳动的红色心脏中被灌满了感情，她爱着，被爱着，生命里装满了亲人的爱，队友的爱，这个世界的爱。而她同样也以爱来看待世界。

　　凯兮跟她不一样。

　　她们不一样，凯兮不可能成为缪斯，同样也不可能得到她所拥有的亲人，朋友。

　　从有记忆开始就被泡在冰冷的营养液中，诞生视觉神经之后才能看到东西，然后又亲眼看着周围那么多那么多跟他们长得一样的缺胳膊断腿的失败品。

　　刻在他们基因里的杀戮代码造就了这么一副空旷的躯壳——只有对这个世界的厌恶和无穷无尽的空虚。

　　爱，没有。

　　感情。

　　【不可能有。】

　　“这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诺伊尔轻歪了下头，一步步逼近她，“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她胸口处堆积了奇怪的情感，凯兮知道，那是嫉妒。

　　嫉妒。

　　她嫉妒那个跟她长得一样的家伙可以得到情感，嫉妒她可以轻而易举得到那些不可能属于她的东西。

　　军师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是好好完成任务吧，缪，斯——”

　　他一字一顿，拖长了音调提醒她的身份。不管如何，这场戏还是要演下去的。

　　凯兮惊愕地看着他，她想不明白军师为什么可以一秒入戏，他现在的装扮包括那样的性格那样的说话方式，明明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是假的，却可以演得这么真实。

　　像是上台表演，又像是台下排练。

　　那么观众呢？可能是随处可见的海盗巡逻兵，可能是不知藏匿于哪个角落的什么精灵，也可能是满天繁星和高挂弦月。

　　夜什么时候降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