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五）

于淼淼颤抖着合上日记，这世界上人人都在喊“girls help girls.”，然而事实可能是，一群女孩出于对同性的狭隘嫉妒，强暴另一个女孩。

这是一场房思琪式的强奸，而最可悲的是，这其中还有刘小禾稚嫩而暴烈的爱，让她在死后痛苦万分，化身厉鬼，一个一个地报仇。

可是她再也找不到李莫，罪有应得的人得不到惩罚，她的冤魂生生世世被困在这栋教学楼里，只能报复一个又一个袖手旁观冷眼相看的同学。

可是这些同学，其实某种意义上，也是唯一能帮助她的同类啊。

如果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少些嫉妒，多些同情，少些偏见，多些理性，少些冷血，多些热心，刘小禾依然可以重新开始她本该绚烂崭新的人生。

然而事实是，一群乌合之众，一个人面兽心的老师，逼死了一个女孩。

“按照她的死相，应该是难产而死。”

这本该是一所青春的乐园，却成为高三十八班所有人的葬身之地。

“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找到这本与这个世界相对应的书。不过在找到这本书之前，还要解决一件事。”霍云起沉吟道。

“什么？”

“那些她的那些同学，不会凭空消失，刘小禾自己也不会，所以，找到书的前提，应该是找到刘小禾在哪里，高三十八班所有人都尸首在哪里。”

“只有找到问题的源头，解决掉它，才能拿到那本书。”

“诶……不是，我说哥，楼下有阅览室，书就那么多，一本一本地找不就行了吗？你非要大费周章找人家的遗体干嘛，多不礼貌。”贺伽挠挠头，不解地看着霍云起。

霍云起瞥了贺伽一眼，想要张嘴解释，又闭上嘴甩了贺伽一份轻飘飘的冷脸，外加一声无奈地，鄙视智商的叹息。

于淼淼看天看地察言观色，捣了捣贺伽，时间一长，她已经不把吊儿郎当邋里邋遢的贺伽当成自己的长辈了：“霍老师嫌你太笨，解释起来太费口舌。”

“我……难不成你也知道为什么？”

这下轮到于淼淼白眼了。

“不是……你也瞒着我什么？！”贺伽急了眼，报复性地捣了捣于淼淼的后背。

“干什么嘛，流氓。”于淼淼噗嗤一声笑出来，五官本就小巧可爱，在这个血腥世界里第一次展颜，睫毛像是调皮的小鸟，笑起来的时候使劲眨了眨。

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呐，贺伽暗自吸溜吸溜口水。

“等会告诉你。”淼淼说完就跟着故意无视二人的霍云起出去了，她早就想离开这间诡异的教室了。

贺伽赶紧跟上，除了经常看鬼片这一难得但称不上优点的特质外，他其实胆子没比淼淼大多少，只能抱紧霍云起的大腿。

“阿云……”走廊上突然响起一阵好听的女孩的絮语，低低的，很和煦，很温柔。

霍云起猛地顿住脚步。

“阿云……”

贺伽和于淼淼赶出来，看见霍云起愣在原地，俊朗的眉间满是困惑，睫毛的阴影遮住眼底的风起云涌。两人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阿云，我终于找到你了。”

于淼淼眨眨眼，比着口型对贺伽说：“好像是找霍老师的。”说完就要拉着贺伽避嫌，被贺伽一把拽住，“你没吃过郝静的亏啊，你怎么知道是人是鬼，霍哥要是没了，咱俩能出去？”

“阿云！救救我！”

女声突然变得凄厉，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你谁啊你？”贺伽缠住霍云起，大喊一声。

“我是阿云的潇潇啊……”

“就你叫潇潇啊，我还叫伽伽呢，那边还有个淼淼，你会不会自我介绍啊？”贺伽抱住霍云起的腰往后赖，自从听见那声阿云之后，霍云起就近乎出于本能地往前跑，贺伽虽然不矮，但和霍云起比起来力量差了太多，只能减慢他的速度，不能停止他的脚步。

但他听见那句“我是阿云的潇潇啊……”就猛地停下，眼底恢复清明，仿若一场大梦初醒，故人在梦境中嫣然一笑，但永远带不回现实。

女声戛然而止，可能是气得语塞了。

贺伽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揉着屁股松了口气，“我说哥，你也太吓人了吧，这就被蛊惑了？定力还不如我呢。”

语毕，又觉得不妥，接着打呵呵。

“不过，还好你醒得快，可见意志力不同常人哈哈哈哈……你和那些看见美女就失了心魄的色鬼不一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鬼只能夺取一个人记忆的片段，然后加以模仿，但是没有办法通过记忆，去模仿一个活生生的人。”霍云起面色煞白，语调暗哑，意味复杂地看了眼贺伽。

当那只鬼骗我自己叫做潇潇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只存在我，我们的回忆，而没有她了。霍云起酸涩地吞下下半句。

“走吧。”淼淼见气氛不对劲，向贺伽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走廊上暗沉的煤油灯闪烁起来，就算是99年的学校用煤油灯也未免磕碜了点。不知不觉时间迫近傍晚，天色暗下来，煤油灯发出灯芯燃烧滋滋啦啦的声音。

空旷的走廊上吹过初夏的晚风，燥热中带着一丝清凉，贺伽抖了抖腿：“这会不会是什么妖风啊？”

于淼淼走在贺伽前面，头也没回，“想多了，狭管效应。”

“哦，学霸又开始鄙视学渣了。”

“话说淼淼，你高考怎么样啊？”

“考砸了，去了复旦，你呢，你高考怎么样？”

“我……哈哈哈哈，勉勉强强，超常发挥，考了个双非。”贺伽挠了挠头，“小时候太混蛋，没认真学。”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小时候的混蛋程度，天边响起一道闷雷，这样的天气容易发生雷暴雨，远处的云层又暗淡了几分。

细看能看到黄昏最后的光芒与水汽过饱和的厚重云层做最后的博弈。

你明知道太阳下山是必然结果，却不可避免地希望光明战胜黑夜。

又是一声闷雷，携来远处淅淅沥沥的雨声，夏日里空气中卷来丝丝凉气，落雨的云即将移动到教学楼上方。

天变得很低很矮。

“这样挺好的。”走在前面的淼淼如果不翻白眼的话，声音细嫩文静，很容易被雷雨盖过。

“你说什么？”贺伽拔高音量。”

“我说，”远处又是一道巨响，“雷雨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夏天能下雨，真是一件美事！”

霍云起的背影和夜色融为一体，昏黄的灯光下能看见清晰地背部好看的轮廓，他穿着黑色大衣，某种程度上，如果再配一把黑伞，他就是葬礼上语速缓慢，内容冷血的牧师。

他的步伐几乎没有声音，贺伽想，他或许从军校毕业，或许经受过专业化训练，不然不可能在这样破旧的木制结构地板上走路，都发不出一丁点声响。

大衣的袖子被撸起来，露出里面的衬衫袖口，霍云起把袖口也解开，袖子撸到手肘，露出小臂好看的肌肉轮廓。

“哥，”贺伽突然想到什么，“你不热吗？”

“我感受不到这个世界里四季的变化，可能是特殊体质吧。”

“啊……那你夏天不用开空调冬天不要开暖气，挺好的，省电费嘛，像我这种社畜，最怕花钱。”贺伽紧跟着霍云起的话头聊下去，却被他一句话打断，“你不想找到刘小禾然后出去了？”

场面登时陷入沉默。

大雨哗啦啦下起来，屋檐下的水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雨雾，些许雨水溅到走廊的地面，留下明显的水渍。从五楼走廊往下望去，操场和楼下的空地如同一片汪洋大海。

“哥，我们在每层走廊上都走一遍，是为了干嘛？”

“……”

回答贺伽的只有霍云起的无语。

他不自觉地回头看。

“诶呀卧槽！”

身后的地面稀稀拉拉挤满了脚印，如果在雨里行走之后到室内地面，就会留下这样的水渍。形状各异，大小不用的脚印，有男有女，密密麻麻堆在一起，他们走了多远，这些脚步就跟了多远。

“哥……哥？”贺伽推着于淼淼快步往前走，使劲往岿然不动的霍云起身上挤，“你，你把人家一个班的魂都引过来了吧……为，为啥？”

“健康的躯干是漂泊不定的亡灵夺舍的首选，所以，我们走到哪，他们跟到哪。”霍云起语调低缓，生怕二位听不懂一样，难得耐心地解释起来，“但这些亡灵并非无所忌惮，比如刘小禾。”

“如果我们不知道刘小禾藏在哪里，那这些曾经做过替死鬼的魂魄，一定知道刘小禾在哪里，如果我们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走一遍，哪里他们最不敢靠近，哪里就是我们走出这个世界的关键。”

天降大雨，天赐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