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从梦境中醒来时, 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 阳光照的刺眼,晃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眨了眨眼睛,便从草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连衣裙上沾染的杂草和灰尘都顾不得拍, 就蹦蹦跳跳的去看她放在水里的笼子。
淮西河里有一种极其难捉的鱼, 通体发白,脊背上有银光, 模样不似凡品,味道也是一顶一的好。
可是好归好, 难捉也是确实难捉。这鱼十天半个月才会到水上透气, 还只爱在晌午日头最盛的时候出来。
要是想把它捉到手里,必须得到天公眷顾才行,遇上个十天半个月都不会下雨的好天,不然想捉它就是做梦。
正因如此,城里的酒楼商贩们都以拥有它为荣,纷纷将其视为自己的镇店之宝,谁家有它, 就是城里众多酒楼中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
百姓们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赛黄金。
一条巴掌大的鱼就能卖到十两黄金的价钱,可不就是赛黄金嘛。
不过这一点,阿狸没有放在心上, 她捉鱼并不是为了拿去卖。
她来这里等了大半年啦, 今天是第十四个晴天,也是最后一个。
前面已经过去了十三个艳阳天, 跟她一块捉鱼的老伯说明天就会有一场风雨袭来。
如果今天还是没有捉到,她就得收拾收拾回家, 等待下一个连续艳阳天。
阿狸想, 她可没时间等下一个艳阳天了,因为阿悄就要回来了。
阿悄原来不叫阿悄,就像阿狸从前也不叫阿狸。
城里的百姓们都叫她小狐狸,说她跟她去世的娘亲一样,是个天生的狐狸精。
阿狸不知道没见过娘亲,也不知道狐狸精是什么意思。
她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给她饭吃的人见她总会叹一口气,一会儿说她一个娃娃很可怜,一会儿又说她是小狐狸。
后来她大了,大家似乎觉得这样叫不好了,又改口叫她阿狸。
阿狸,小阿狸,这个名字阿狸觉得很好听,因为阿悄家养的那只白狐狸很好看。
阿悄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模样生的很好看,就是不爱说话。所以阿狸看他不爱说话,就给他取了阿悄这个名字。
原本阿狸是认不识阿悄的,他们一个富家公子,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小丫头,说什么都不该有交集。
可是谁叫阿悄不爱说话又不爱吃饭,阿狸又做的一手好菜呢?
阿悄的爹娘实在不忍心看儿子一口不吃,找遍了方圆百里的掌勺,厨娘,最后找到了阿狸的头上。
原先没人觉得阿狸会成功,吃遍了山珍海味的阿悄怎么会喜欢阿狸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做的菜呢?
可偏生阿悄就是喜欢上了,不仅喜欢,还只吃她做的菜。
阿狸就算只做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旁人便是端了鲍鱼海参过去,阿悄也不会多看一眼。
阿悄为什么这么喜欢阿狸做的饭呢?
大家不懂,阿狸也不懂。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把饭菜端到他面前时,阿悄看起来也是不想吃的。
直到阿悄怀里那只白狐狸跳下来跑到她的腿边,她抱着狐狸送过去时跟他说,“阿悄,它摸起来好软呀。”
她擅自按自己的心意给他取了名字,他却突然就开心起来了。
不仅点名要她做菜,还爱让她阿悄,阿悄的叫。
后来他总是喜欢让她留在房里,找各种借口让她坐在他的不远处,哪怕有时候只是让她看着他吃饭,然后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话,聊一聊天。
阿狸不明白阿悄为什么喜欢这样做,但是阿狸很喜欢。
因为阿悄对她总是很温柔,细心又宽容。
他不会骂她,也不会说她不开心的话。她走在路上摔一跤,做饭时切到手,哪怕是一点点的伤痕,阿悄也总是能发现。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狸原本以为会一直这么开心,直到有一天阿悄有些生气的问她,为什么期待他跟别人成婚。
阿狸很不解,阿悄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他成婚了阿狸作为府里半个下人就会有赏钱。
平白无故得到钱,这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吗?
阿狸很开心,但是她觉得阿悄可能不开心。因为阿悄头一次黑着一张脸,不吃他做的饭,饿了自己一天一夜。
后来估计是因为看她在旁边吃的很香,阿悄有些用力的拽走了她拿在手里的半张饼,又很用力的甩了甩袖子走远了。
阿狸觉得他可能是觉得饼不够,怕她跟他抢。
但是其实她很有准备的,旁边的食盒里还有两菜一汤和三碗大米饭,她原本以为阿悄得过几天才会吃饭,打算陪着他的。
嗯,边吃边陪。
再后来阿悄就去上了战场,大家都说是因为他跟府里的老爷闹翻了。
不过这一点阿狸不赞同,因为府上的人对她非常好。
压根没把她当丫头待,供吃供住,还连饭都不让她做了。
阿悄的娘亲还拉着她的手说,“你可千万要好好的,不能走啊。阿悄离开都怪我和他那没良心的爹,阿悄能不能回来就靠你了。”
说完这句她就掩面而泣,阿狸坐在那里懵了半天,也没想清楚阿悄去哪,回不回来跟她有什么关系。
难道从中原跑到边疆,阿悄也找不到合口的厨娘吗?
那她恐怕得要更加努力做菜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阿悄怎么还没成亲?她的赏钱是不是拿不到了?
这个问题阿狸始终没想通,在她想通之前,阿狸收到了阿悄的来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字,阿悄说他想吃鱼。
就是这种阿狸捉了大半年也没捉到的,超级难捉的鱼。
淮西河的水面很平静,周围空空荡荡的,连风声都没有。
阿狸小心翼翼的将放在水里的笼子拉上来,眼看着沉在水底的部分就要浮出水面。
成败在此一举,阿狸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就在她准备看个清楚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忽然传来。
河岸都为之颤动。
阿狸吓得一抖,气的回过头去,刚想骂来人几句,就看到阿悄坐在高头大马上,垂眸看她,“鱼捉到了吗?”
这么久不见,他第一句话说的竟然是这个,阿狸突然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怒意,手一松放了笼子。
竹编的笼子瞬间沉入了河底,阿狸瞥了一眼,突然有些后悔,“应该,没捉到吧。”
阿悄忽然笑了起来,他脸上有了风霜的痕迹,眉骨处有道伤疤,却比从前的模样好看多了。
阿狸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脸红,然后她听到阿悄问她,“我走之前同你说的,你觉得如何?”
阿悄走之前同她说什么来着?
阿悄说,若是他能活着从战场回来,到时候谁都不敢拦着他,问她愿不愿意同他成亲。
这时淮西河突然起了风,杨柳摇曳,水面荡起波纹,脊背上有银光的鱼群跃出水面。
在风声中,阿狸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