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师徒

每年九月初九，四个徒弟都会来探望唐教授。九月初九本是平凡的，不是出类拔萃的优秀，选定这个日子作为团聚日，只因他们取经时历经的是九九八十一难。人们习惯将人生经历与某个日子联系起来，神仙也如此。

今年同往年一样，首先到的是白羽生，即小白龙。白羽生的红色跑车停在校内，车门翅膀那样竖立起来，先从车里探出一只黑亮的皮鞋，然后白羽生那颗脑袋才跟出来。白羽生摘掉墨镜，白羽生脸上的帅气就完整了，眼睛上下的神采就珠联璧合了。本来见到一辆威风凛凛的豪华跑车，校园里走动的学生已经驻足侧目而视，见车里钻出的人好生面熟，待白羽生摘掉墨镜，从众多大口径惊愕的嘴巴里同时喷出三个字：白羽生！“真的是白羽生欸！”说话的女孩两只手攥成花痴状的小拳头，痉挛似地敲打自己的粉腮，下面抽风似地跺着脚。一只蚂蚁就在那一刻被无辜地踩死了，死不瞑目。一颗颗桃形红心从女孩们的眼睛里冒出来。白羽生的眼光突破爱心的包围，去望天空中群狗那样的白云。

众粉丝已经挪着步子僵尸般围过来，有人说：“白羽生，我是你的粉丝诶，能给我签个名吗？”她怯怯的手里端着一个本子，本子上躺着一只充满期待的圆珠笔。白羽生把骄傲的头颅放下来，脖子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言语，接过本子，唰唰几下，就签好了。第一个女生顺利开张，更多女生如狼似虎扑上来，没带本子的就伸出手，让白羽生在手心手背上签名，还有的让白羽生签到脸颊额头上，白色T恤上、蓝色牛仔裤上，还有的地方白羽生实在下不去手。光签名已不能满足粉丝们的瘾，女孩们主动往白羽生身上一靠，拿出手机咔嚓一下，就把白羽生擒到自己手机里，把白羽生和自己捆绑到一张照片里了。白羽生，看这边！头低点！笑一个！表情别那么僵硬嘛！粉丝们的要求越来越高，主观能动性越来越强，把白羽生的头掰来掰去的。白羽生觉得是被一群虱子咬着。

又一辆黑色大奔开进校园，停在白羽生的跑车旁边，车轮胎瘪下去半截。老猪从车里钻出来，轿车马上升高了一截，像是一只跪着的鹿站了起来。白羽生看到老猪，在粉丝簇中挥挥手，说：“二哥！”老猪哈哈笑着说：“老四，你好有女人缘啊！我老猪都没人搭理。”老猪把车门使劲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像拳头打在沙包上。老猪又走到车屁股，把后车厢翻盖打开，叫喊起来：“高老庄朱总亲自到XX大学发福利了！”他手里捏着两打优惠券吆喝着。白羽生赶紧响应说：“我二哥，大家去给捧个场。”一群人呼啦一下子又围住了老猪和他的豪车。老猪把手里的优惠券举到胸前，晃票子那样晃一晃说：“高老庄酒店七折优惠券，全国七十八家店都可使用。”群众窃窃私语起来，“高老庄酒店超贵，七五折也吃不起呀。”“去一次高老庄酒店，半年的生活费没了。”老猪整个身体上耳朵最好使，全听得真真切切的，老猪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说：“这样吧，各位都是高材生，上学又不挣钱，我老猪再让利，打七折。”人群像一股潮水，从白羽生那里涨起来，漫到老猪那里，又落回白羽生那里去了。老猪干巴巴地举着两打优惠券，优惠券的表情比他的还尴尬。

大师兄开来一辆绿皮大卡车，载了满满一车桃子。桃香打碎酒坛似地四溢。两只穿蓝工作服的小猴坐在车顶上，频率很高地眨巴眼睛。车门两边同时打开，走出一个瘦子一个胖子，瘦子是悟空，胖子是李师傅。李师傅不但是花果山风景区的培训总监，还兼卡车司机。“二师弟！四师弟！”悟空只跳了一下，就到了两个师弟跟前。师兄弟三人抱在一起，形成男人间最亲密的形状。老猪挑着眉毛说，大师兄，这次我可比你早。悟空说，为了运这车桃子，山路不好走。师傅呢？白羽生说，师傅还在讲课吧，就差三哥了。老猪说，老三每次都这么慢。待会他来了，我得好好说说他。白羽生说，二哥，约定时间是中午，时间还不到，再说三哥是走着从流沙河赶来的，确实会慢一些。悟空说，没错，呆子，你要嫌老三慢，就把你的车送给老三一辆，反正你有好几辆车。老猪说，我不是舍不得给，我给他也不要啊。

他们正说着，沙和尚挑着担子走过来。担子里照常装的是流沙河边捡来的石头，因而每块石头都带着流沙河的气质。老猪眼尖，指出沙和尚说：“老三来了！他娘的，他来了！”老三把肩上的担子放在地上，和大师兄、二师兄、四师弟一一打过招呼。老猪突然从老三满腮胡子中拔下一根，说：“老三，你怎么都有白胡子了。”老三说：“想是被流沙河边的风吹的吧。河边风大。”老猪瞧瞧箩筐里的石头，说：“老三，你又是挑了两筐石头，你是想把师傅这里堆成山吗？”老三苦笑着说：“二哥，说来惭愧，我也只有这些石头能拿出手。”悟空说：“行了，呆子，你给师傅带的什么？不会又是你那高老庄酒店的优惠券吧？”老猪嘿嘿一笑，“不愧大师兄，你太了解我老猪了。”白羽生说：“师兄们这么一说，我也挺惭愧的，我只给师傅带来我这一年新出的专辑，师傅说过他不要别的东西。”悟空说：“师傅可不会介意我们带什么礼物，人到了就好。”

唐教授从教室里走出来，便看到几个徒弟站在校园中，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师傅吩咐说，这一大车的桃子，和往年一样，分给学生们吧。李师傅爬到车斗上，两只猴子从车顶跳到车斗上，给大家分桃子，一人分到两个大桃。有人把桃子装进书包里，回过头来又要。老三问师傅：“师傅，那我这两筐石头怎么处理？”师傅说：“我的阳台上，床底下，浴室里，花园里，已经铺满你送来的石头了，这次的就送给学生吧。”两筐来自流沙河的石头也分了出去。

依照往常，唐教授带几个徒弟到学生食堂的包间吃饭，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师徒几人每次聚会，总会回忆取经所经历的重重磨难，昔日的磨难都变成最美味的谈资。也总会说说自己一年来的情况。每个人的情况都在变得越来越好，唯有老三依然是挑担子的货郎，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老猪说：“老三不如换个职业吧。”老三说：“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老猪眼睛转了转说：“不如去大师兄的花果山，大师兄花果山那么大，还容不下你吗？”悟空说：“话是这么说，不过花果山所有工作人员都是猴子，我得想想沙师弟能做什么。”悟空抓耳挠腮一阵子，说：“不想了不想了，沙师弟你就跟我回花果山，你什么都不用做，反正我满山的桃子，放心准饿不死你。”老三说：“大师兄，我可不想吃白饭。”老猪的眼睛一直在转，说：“老三，要不你来我饭店，做酒店经理，不行，你不会管理。做服务员，你又太木了。要不你当个厨子？你可以跟着我饭店的厨师学习厨艺。”老三说：“二哥，还是算了吧，我觉得炒菜做饭我学不来。我也没兴趣。”老猪说：“老三呀，你都混成啥样了，胡子都白了，还挑肥拣瘦的，你真的应该改变了。那你自己说，你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满于现状，但不知道还能怎么改变。”老三说，“我已经决定到处走走，看看有什么职业适合我做。”师傅说：“这样不错，你也该走动走动，散散心了，老是守着一条流沙河，你都快成河边的一块石头了。为师要不是忙，倒是希望跟你到处逛逛，散散心。还有玉帝当初派给我们的任务，就是考察民风，了解人间行业。我们需要了解更多的行业，可现在却都陷在某一个职业当中，无法脱身。”悟空说：“师傅，我可以脱身呀。”老猪说：“我也不忙，酒店有我那个能干的娘子撑着，我不用做什么，嘿嘿。”唐教授说：“那你们两个就陪着悟净去转转吧，有你俩陪着我也放心。”老猪说：“好，我正好顺便找找合作商。”悟空说：“那俺和呆子就陪老三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