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躺在病床上,阳光映着洁白的被子,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味,外婆半阖的眼睛目光混浊,护工张阿姨在一旁红着眼睛。
凌静见到这一幕就鼻酸得紧,坐在外婆床前,抓起了她瘦巴巴的手,轻声唤他:“外婆,外婆……”
外婆转头看了他好一阵,眼神里才稍稍露出点光亮,张开嘴好几次,才有气无力的发出了声音:“小静啊……你,你来看外婆啦……”
凌静下意识把外婆的手握得死死的,好像这样死神就没法儿从他手中夺走外婆的生命。
“小静,外婆要走了……”
凌静摇着头:“不会的,外婆身子骨好得很,好好吃药好好听医生的话,睡过一觉就能好起来……”
他语气越来越弱,眼眶发红。
张护工见不得这种场面,出了病房。
老太太病痛缠身偶尔发发脾气,但大多数时候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和她话家常。
自她看护老太太这三个月以来,老太太女儿来探望她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就这么为数不多的几次,基本上都是中途有事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倒是老太太还在上学的外孙,每到周日就来医院陪着,一来就是大半天。
她一个外人不好评定别人的女儿是否合格,但是老太太的外孙确确实实孝顺又耐心,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可惜老太太身体不行了,势头从半个月前便往坏的方向发展了,前几天精神忽然变好很多,大概也是……回光返照……
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再往前一阵子老太太身子骨确实不错,谁知道突然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张护工想着想着不禁抹了抹泪,这时她忽然听见病房里传来凌静叫医生的声音。
她赶紧推开病房门走进去,听见按铃的医生紧随其后,医生看了看老太太情况,摇了摇头,记录下了病人死亡时间。
外婆的手渐渐没了温度,冷得厉害。
从此,在这人间再也找不到他的外婆了。
凌静心里发凉的想。
他的心口好像缺了很大一块,漏着风,连带着四胶百骸都是冷冰冰、凉嗖嗖的。
他撑在病床上站起身,走了几步走到张护工跟前,少年噪音沙哑,语气凉薄:“晓雪呢?她知道吗?”
张护工打从心眼里心疼这个小伙子,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照实告诉了他。
“晓女士知道,她说……她正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暂时走不开,不过她说一定会赶回来。”
凌静嘲讽一笑,什么都没说,三两步走出病房就撞见了赶过来的晓雪。
晓雪精致的妆容有一些花了,向来一丝不苟梳好的头发也凌乱不少。
“小静,你外婆她……”
凌静望着她的眼神冰冷刺人,开口的话语嘲讽意味十足:“晓总,您来得可真是时候。”
话说完,凌静就走了,没再看晓雪一眼。
晓雪看见病房内的情形的时候,手里抓着的手提包就这么落到了地板上。
……
车窗外行人来来往往,车辆川流不息。
路边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女孩跌倒了,粉红色的小裙子蹭了一地灰,凌静以为她会哭,结果小女孩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沾上灰的小裙子,上前牵着妈妈的手继续走。
橱窗里的陶瓷娃娃很精致,花店门口的玫瑰沾着露水,牵着手走在街上的情侣笑得很幸福,还有一对相互扶持的老人走上了天桥的梯子。
凌静下了公交车,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秋风扫过地上零落的枯叶,凌静想起了外婆最后叮嘱的话。
外婆拉着他的手,和他说:“小静,你是不是喜欢小夏那个孩子啊?”
外婆这话虽说是询问,但却透着肯定的意味。
他不知道外婆是怎么看出来的,凌静愣了愣,点头:“是,我很喜欢他。”
外婆满是褶皱的脸上有些悲伤有些难过,她叹了口气,说话都有些费力了。
“小静……这条路……不好走……”
“外婆希望……你别走下去了,好不好?”
凌静以为外婆看出来了,就能明白他的心意,谁知道开口竟是劝诫他的话。
他憋了许久的泪突然就憋不住了,一行清泪划过脸颊,凌静抬手就给抹去了。
“可是外婆,我真的,非常喜欢他。”
“我……舍不得……”
外婆咳嗽了两声,拉着他的手更加没什么气力了:“小静……你答应外婆好不好?”
以前是她看破不说破,秦子夏也是个好孩子,可她快不行了,不想凌静这孩子以后过得太难,想让他找一个好姑娘,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一生。
以前她也见过两个男孩子的爱情,其中一个还是她的好友,她深知这其中的幸与不幸,当时在一起有多欢愉,分开后就有多难受。
这世道真的非常不容易,许多人还是容不下这样的感情。
与其让凌静以后难推,不如早一点斩断这乱麻。
可凌静从小就倔,要是不狠下心这样做,他大概是不会听她的话的。
谁知道她自以为的好意却成了凌静心头的一把钝刀。
凌静别开了头,喉间干涩得厉害,外婆眼里也闪着泪:“小静啊,外婆··外婆就这么……一个愿望……
在她看来十多岁孩子的感情无非是小打小闹,就算最后分开了也无伤大雅。
可她不知道一个二十二岁少年的纯粹心意。
不同于大人间的世界,没掺杂那么多物质,也没横生那么多猜忌,满心都是我要如何待你才算温柔。
不管别人怎么看待这件事,我喜欢你,我就只是喜欢你。
外婆最后的心愿成了一堵高墙,挡住了凌静走向秦子夏的方向。
凌静低着头沉默了许久,脑海里全是秦子夏的模样,难过如同一把生满厉刺的刀,硬生生扎进他的心口,转瞬又被用力拔出,心脏霎时被刀刺勾得鲜血淋漓。
他不明白为什么大人都要他们分开。
他长这么大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秦子夏,他的男朋友那么好,给了他温暖,成为了他的光,怎么就非得分开?
晓雪不让就罢了,连外婆也不让,他仅剩的两个亲人都不让,仅仅因为秦子夏是男孩子。
他不认这个理。
可是,从小到大,外婆就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爱,晓雪不在家的时候,外婆常常把他带回老家,变着法儿的逗他开心。
在遇到秦子夏之前,外婆就是那个对他最好的人,老人家最后的遗愿,没法让他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忽视掉。
酸楚涌上眼眶,凌静吸了吸鼻子,极轻的点了点头,一大颗眼泪砸到了地板上。
外婆含着泪,不停的念叼着“好孩子”,就这么去了。
……
秋日的凉意往凌静外套里钻,他捂着脸,心里头一团乱麻。
秦子夏的电话猝不及防的打了过来。
凌静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指尖悬在界面上空停顿了一阵。
不停振动的手机似乎在催促他赶紧接听电话。
凌静的指尖始终没有摁下去,直到他眼看着电话自动挂断,心头密密麻麻的疼了起来。
他暂时关了微信,没看消息。
凌静和晓雪对峙了两天,最终在晓雪整理外婆遗物,翻出了外婆存折的时候,败下阵来。
外婆以前是位老师,退休也有一些工资,她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存了不少钱。
她在床头的柜子里藏了一个铁盒子,把她珍藏的照片和存钱的存折,都给放了进去,摊在最上边的是一张纸条
“留给小静。”
字迹笔画有些抖,一看就知道是写字的人手不怎么稳,纸条陈旧得发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
凌静捏着纸条,手机又响起了“叮咚”的提示音。
秦哥:静静……
秦哥:两天了,你怎么还不理我……
秦哥:[语音][语音]
“同桌,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整个人跟失联了一样,去你家也没人,电话也打不通,是出什么事了么?能不能告诉我?”
“不管你有事没事,都给我回个电话,不方便的话回个消息也成,我很担心你。”
凌静眼眶发热,走出了老家的屋门。
这两天秦子夏一共给他打了45个电话,微信已经数不过来有多少条了。
他一个电话没接,一个微信没回。
从最早的,到最近的。
秦哥:同桌你吃午饭了没?
秦哥:怎么不接电话?
秦哥:同桌?
……
秦哥:出什么事了么?
秦哥:同桌,你和我说说呀。
秦哥:男朋友,别不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