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晨曦把自己深陷在柔软的被窝里，舒展着自己一个月以来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听到自己寂静了许久的家里终于有点熟悉的响动，本来闲下来就无端发慌的心此刻也难得安稳下来。不多会，她看到庄恕从门口伸出一个脑袋，刚洗完的头发乖顺地搭在额前，软绒绒的感觉直达到她心底，她朝他张开自己的双臂，现在实在是不想动了，先伸手也是生扑的一种方式吧？

庄恕慢慢地朝她走过去，也伸手把她揽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就像他们以前的很多次拥抱那样。“嗯，心跳还是那样快。”他这样想着。因为渴望之切，这项感知还没有被那层阴霾所吞噬。

“如果……没有爆发这次感染，你是不是……真的就不回来了？”四下不会再有他人，张牙舞爪的小猫也收起了佯装自己强大而炸起的毛，只用一双水呼呼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沉默许久，庄恕不知道该如何给出这个答案，他不舍得她，但有些坎，他确实也还跨不过。“……我舍不得……”半晌过后，他在她熟悉的气息里，把前半截话语吐露出口。他知道，曾经所担心自己燃烧炸裂后对她的伤害已然发生，他不能视而不见，也不能再扩大它。

嘴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他的意识还没跟上反应的时候，感觉先一步被她所引着，全然沉浸其中。

可吻还未深，陆晨曦就感觉到怀里的人没了动作，仔细一看，他已是卸了全身的力气，胸前均匀地一起一伏。片刻的惊诧过后，陆晨曦还是轻手轻脚地把他摆到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上，然后久违地仔细端详描摹着终于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比以往更加分明的棱角显出他过分的消瘦，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和满脸的疲态，和他之前的轻描淡写所说的显然相去甚远。

陆晨曦并不责怪庄恕刚刚犹豫再三才给出回答，其实在他回来时他们对视的第一眼，她看到他眼里盛着的要溢出的感情和许多的话，她就已经把那颗因不确定而悬起的心放下了。

就那一眼，她就知道，当初机场的决绝，这半年多时有时无的联系，都不是因为他彻底恼了她，也没有放弃、放下她。他是由内而外地遍体鳞伤，确实无法再面对。就像当初她只听了他的身份，便觉得无法面对他的时候那样，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扎他几下，即使这样并不能排遣掉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感受的无奈苦楚。

但他回来了，他见到她的那些真情流露，他说出的求婚话语，都证明着，她并没有失去他。

庄恕确实是累极了，这次本就是因突发感染才临时决定回到嘉林，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他其实都还未走出，也还没做好回来面对一切的准备。

被抑郁的阴霾笼罩以来，他已很久找不到能轻松睡着的感觉了。即使所有精力被情绪消耗得一干二净，疲惫到不想多做任何一个动作，都还是能清醒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能一下睁开眼睛，感觉到随着清醒而燃起的愤怒。紧接着，妈妈对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妹妹对着他满带敌意的样子、修敏齐在办公室里与他对峙的样子、手术台上修彤的样子、陆晨曦的各种样子，在他的面前放电影式地来回闪现，也不知是在脑海里，还是真切地在面前，周而复始，似乎永远没有安宁的时候。

轻松的睡眠是奢侈，大脑身体都得不到足够的休息，自然没法支撑他做原先这些极消耗体力和脑力的事情。但这一个多月为了解决这个耐药菌株感染，他不得不强撑着去继续做那个挑起大梁，让所有人安心信任的庄恕医生。

不幸也幸，他三十多年来早就沉重隐忍惯了，这必要强撑的时候倒是也能撑得过去。好歹回来正式面对了情感问题后，得到的慰藉足以在另一侧的天平上稍微拽动一点点的平衡。

现在，积攒许久的疲劳终于达到强制关机的定点，而情绪的些许松懈也有了破口，他终于能在这时陷入一个比较深度的睡眠。

陆晨曦轻轻抚摸着庄恕的脸，“还说不严重……还端着呢……累坏了吧……”看着他睡着后不自觉蜷起的样子，她默默地又靠近些，一只手轻轻放进他的手心里，另一只手揽住他，“这样，可以感觉到一些依靠吧……”

“有了依靠，人就会变得脆弱。”陆晨曦这么解释遇到他之后的自己，可这三十年来他该脆弱，该有依靠，可到现在还在强撑坚强，是不是……自己没给够他依靠呢？

回来的这些日子，庄恕看着似乎是好了起来。他好像又回到了和她嬉笑打闹，浓情蜜意，活得不再那么“冷冰冰”的时候。他每天和她讲着情话，打打闹闹，在她父母面前自如地“周旋”，在同事和学生面前“撒狗粮”，人也似乎被养胖了些。

但生病它终究是生病，治疗尚未完成，病根未除，本就存在隐患，更何况是抑郁症这种本身存在高复发几率的疾病。看似好转不能是放松大意的时候，否则新一轮的来袭，就可能是迅疾而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