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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妃番外·将心托明月 流影入君怀

新还珠格格之桂堂春

01

景和元年五月初四,新帝下旨追封已故的愉庄皇贵妃为孝宣皇后,取‘哲惠昭布’之意。棺椁由妃陵迁往裕陵地宫。

迁陵那日帝后亲至,冷清了多年的妃陵突然热闹的让人好不适应,铺天盖地的白和悠远哀切的哀乐声让人恍惚,来来往往的人皆服缟素,随着帝后的三十二祭叩礼一同跪了又起,司礼官拉着长长的一声呜咽‘哀’,便响起了震天响的哭声。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些当年避永和宫于不及的人们,冷笑着这些虚情假意的吊唁声。当年莫说进门吊唁上柱香,哪怕就是在永和宫门口鞠个躬的一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而今娘娘都已经故去了近十年,倒在这哭得够痛。

哀痛的人群前边站着两个约莫四岁的小男孩,个头高一些的活泼些,偷偷抬眼打量着周围,另一个低着头行礼,一板一眼的比跪在他前边的皇帝还要规矩些。我猜这大概是皇帝的双生子,听人说过这俩孩子虽是同时生的可模样长得不一样,性情更是天差地别,我猜那个不苟言笑的应该就是养在萧国舅那处的哥哥,听说迁陵仪式后就又要去云南了。两人中间跪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我打量着她的模样许久才认出来,这是临安公主。

她比小时候漂亮了很多,软嘟嘟的婴儿肥褪去,整张脸俏生生的哪怕仅着素衣也是明艳至极。正抽条儿的年纪人如其名身段窈窕,此时一脸的愁绪茫然的抬起头又低了下去,也没学着那些人故作哀嚎。和当年那个扑在玛嬷身上哭得痛苦的小姑娘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理解她的情绪,时间是最可怕的东西,那两三年相处的感情到底被这近十年的时光慢慢的遗忘,那些残存的记忆瞬间让她哭不出来心里却也泛着酸。我不怪她,四五岁年纪的事情谁也记不太清,她只需要记得玛嬷对她很好就够了。

跪在最前边的是帝后,按规矩来说皇后需跪在皇帝半步之外,可如今两人并肩跪着可见这不守规矩的习惯依旧没改。皇上跪在地上盯着棺木沉默着,一双眼睛憋的通红却是一滴眼泪都没落,我悄悄打量着他的表情,却发现他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过复杂我已经读不懂了。皇后娘娘比从前清瘦了许多,面色哀伤哭得最痛最真,满脸是泪的长跪不起。

门外礼炮响了三声,棺木起灵前往裕陵,帝后与我同行一礼也跟着匆匆离去,人群渐渐散去,妃陵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我坐在从前的位置的上盘着腿拿起了绣屏,绣了没两下又觉得心里怅然若失,习惯性的抬头看想再和娘娘说说话,可那一处空荡荡的……

原来娘娘真的离开我了,彻彻底底的离开我了。

“山眉姑姑”

我茫然的回头看,才发现白幡后躲着个人,我惊讶的站起来拉她进屋,“临安公主您怎么在这呢?”

外边的迎灵队伍早已不见人影,追怕是追不上了,我想给她倒碗茶却发现茶壶空空,于是有些局促的招呼她坐下,“天气热,公主坐到这边来吧。”

临安公主听话的坐下,比小时候安静了不少,眉心那处痘痕这么多年了竟然也没消去,可瞧着真像一朵花一般好看,她低着头摩挲着胳膊,我撇了一眼过去,小时候白白嫩嫩的胳膊上竟然有一处骇人的伤疤歪歪扭扭的可怕。

“公主”

“姑姑以前也是这样给我摇扇子的”临安公主打断了我的话,笑着偏着头看我,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落了一缕在鬓边,倒是和小时候有些像了。她三岁那年的夏天也热,愉妃娘娘抱她在腿上扎着辫子,我就坐在一边摇扇子,小姑娘看见扇子摇也要跟着摇,愉妃娘娘就跟着笑“小祖宗诶,你再动玛嬷还怎么梳啊?”

“一别多年,公主已然出落的如此标致。娘娘泉下有知,一定特别高兴。”

我欣慰的替她把头发别上去,临安公主却突然哭了出来,身子一抽一抽的啜泣着“姑姑,我不孝,我对不起玛嬷。玛嬷对我那么好,一条命都拼了来救我,可我竟然一滴泪都没落。我对不起她。”

她哭着扑在我怀里,和小时候和十五阿哥吵了架回来委屈巴巴的样子一样,我慈爱的拍着她的背,“谁说的。娘娘最疼你,必然不舍得你哭。你高高兴兴的,娘娘才高兴呢。再说了四五岁时候的事情谁能记得那么清,我七八岁时候跟的娘娘,比你还大你几岁呢,你要问我我也记不清啊”

“姑姑七八岁的时候就跟了玛嬷吗?那一定知道好多好多关于玛嬷的故事了。姑姑给我讲讲吧。”临安公主眨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我看了眼那边正烧开的茶水,咕嘟咕嘟的像是在唱着古老的歌谣,氤氲的白烟飘荡在空气里,恍惚的让人想起曾经。

02

我原来不叫山眉,祖上世居京城。族中因罪被发配至宁古塔,路过科尔沁草原的一应女眷都被科尔沁王爷留下,略有些姿色的入了帐内,像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分给了子民家里做婢女,珂里叶特世居科尔沁,但却算不上什么王公贵族,只是家里牛羊多些算得上富庶,于是送去的婢女都算不上好,我跟在队伍的最末尾,第一次见到了愉妃娘娘。

那年她十岁,身段像如今的临安公主一样纤细高挑,长相并不是传统蒙古姑娘的宽眉横眼,反而清秀的像是我们中原的姑娘,穿着一件素色的袍子坐在一众孩子中间,看着他们一窝蜂冲上去又挑挑拣拣,长得好看的大姐早就被人挑走,爱笑的二姐也很快被人青睐,一双眼睛会说话的三姐更是被人抢来抢去,唯有我年龄小又瘦弱,谁见了我都是一脸嫌弃,到最后还是瑟瑟发抖的站在中间捏着衣服一脸无措。

“都给我闭嘴!有什么可抢的,这姑娘跟着我。”她伸手把我拉在身边,利落的把其他人分好送进了各房,一手蒙古文写的极其漂亮,捧着纸轻轻一吹,交给管家后领着我进了她的帐子。

后来我渐渐知道,愉妃娘娘是老爷额尔吉图的元配留下的唯一女儿,这位员外老爷极其风流,又不爱蒙古草原上性情豪放的格格,只爱那些山东江南长大的中原姑娘,庶子庶女一大堆倒没个正妻,于是家里一应事物均由长女管家。娘娘也聪慧,小小年纪行事作风风风火火,雷厉风行,把家里上下管的井井有条,只是依旧不讨父亲的喜欢,每次带回来什么礼物总是给了下边的弟弟妹妹们,我替娘娘抱不平,她却总说争争抢抢的多没意思。我也劝过她迎合下老爷,‘您看看您那几个小妹妹,老爷爱听琴她们就学琴,老爷爱读诗她们就读诗。您天天舞刀弄枪骑马射箭的,是把这家里家外料理的好,可谁领您的情?”

她听罢爽朗一笑,手一松箭离弦直直的插在了兔子上,她扬鞭策马激起尘土飞扬,略一俯身利落的提起那只兔子,又是一阵风已然奔到我跟前把兔子扔进了我怀里,“弹琴作诗能当饭吃?都像她们那样,饿都要饿死了!走,我带你去吃烤兔子去!”

我陪着她在草原上度过了最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她不喜欢那拗口的蒙古名字,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叶子’,又瞧见山上那株梅花开的正好给了取了‘山眉’的名字,眉是嫌弃‘梅’字太俗。她有一匹小红马,春夏草美羊肥的时候总爱带着我往林子里钻,最喜欢看我紧紧贴在马背上害怕的闭着眼睛的样子;跑累了就往湖边一躺,辫子散开打着弯,水面平静的映着她姣好的容颜,一下两下的清水撩人……她是科尔沁格格最好的朋友,两个小姑娘常常奔马穿过广袤的科尔沁草原,风儿卷起阵阵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在如茵的绿草里,科尔沁格格总是跑的更快些,笑着回头喊她,“叶子,我又要赢啦!”

我总在帐子那里等着她们,看见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奔来就站起身,把温好的马奶酒给娘娘递上去,瞧见格格激动的夸她那匹‘千里马’争气就忍不住嘀咕道“什么叫争气,明明是姑娘您让着她呢。”

“她是格格,应该赢得。”

即使是不服输爽朗活泼的性子,她却好像对什么都不争不抢的,因为操劳家里的事被拖到了二十岁成了老姑娘还没出嫁,我都替她着急,娘娘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二十岁怎么了?我额赫十五岁生下我,十七岁就没了,难道就过得好了?草原上的男儿没一个我看得上的,我还不想嫁呢!”

娘娘撕下一只烤羊腿递给我,嘴里轻哼着蒙古的情歌,她的嗓子其实比她那些爱学南音小曲儿的妹妹们好得多,只不过娘娘只喜欢在没人的时候唱。

那是雍正九年的夏天,草原难得的好天气,牧草比往年长得更加茂盛,娘娘和我盘算着秋日的好日子,科尔沁格格跑来要她一起去下个月的木兰秋狝,靠在她肩上开玩笑道“叶子看不上咱们蒙古汉子没事,到时候满蒙汉三族都在,不怕给我们叶子寻不到个俊郎君。”

娘娘听了笑骂她什么话都敢说,两人绕着帐子闹作一团,我听了这话暗暗记住想着要给娘娘好好打扮一番盼着真能寻一个如意郎君。可若我知道后来的结局,我一定会死死的拉住娘娘,告诉她一辈子不嫁就不嫁,既然相遇是错,那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见。

可那时年轻的我们只顾着惊叹于那木兰秋狝的排场,黄色的盘龙旗一路飘扬在看不见的草原尽头,科尔沁格格拉着娘娘躲在帐子后看热闹,指着那个胖乎乎的黄色背影小声说这应该就是雍正皇帝了,又指着他旁边站着的那些同样留着长长的一根辫子的人开始猜——哪个是宝亲王?

“你找宝亲王干什么?你想当他的大妃?”

“我当然不想当了,可是我阿布说,满蒙联姻是规矩,宝亲王是将来的皇帝,我必须要嫁给皇帝。叶子,你觉得哪个是宝亲王?”

这着实是有些难,一群人穿着类似,梳着一样的辫子哪里能看出谁是谁,娘娘也为难的摇了摇头,她哪里知道后来,莫说背影,单是远远望着或者听见一串脚步声,她都能辩出宝亲王来。她更不知道的是,后来的后来,连见皇上的背影都成了奢望。

擂鼓声打破了我们的窃窃私语,木兰秋狝正式开始,皇上不善骑射,只把那头被精心准备的虎射了热络了下气氛便躲在了帐子里和蒙古王公聊天,秋狝场上成了年轻人的天下。

格格手痒,拉着娘娘一起趁人不注意冲进了林子里,又和从前一样扔给她一把弓一筒箭,“叶子!老规矩,看谁今日收获的多!我先走了!”她一骑绝尘很快没了影,娘娘也紧随其上,日头升到了南方又落到了西方,号角声声中箭声簇簇,娘娘像是上天降临的精灵般在林子间穿梭着,她也许是玩上了瘾也忘了平时的身份,利落的挽弓射箭行云流水间让人忍不住叫好,格格也停了下来,“我们叶子真帅啊,她要是个男人,我肯定要嫁给他!”

“这姑娘的确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一旁也有人跟着赞叹,我扭头看了他一眼,缃叶袍子衬得仪表堂堂,辫子盘在头上更添了几分精神,瞧见这样的俊郎君也夸娘娘我与有荣焉的挺了挺胸脯,看着娘娘一手抽出最后一支箭一手拉了弓,林间藏着一只小鹿,以娘娘的箭法,这完全不成任何问题。

可也许是她太想赢,也许是她夹着马的腿太紧,也许是前方的鹿受了惊突然奔了过来,那匹小红马陡然失了控,飞速的扭头朝着人群疾驰而来,我看见娘娘大惊失色下慌忙勒着缰绳却没有丝毫的办法,格格急的大喊着‘叶子!叶子!’,身边刚刚看热闹的俊郎君已经冲了出去。

他的动作也好看,轻功如飞翔的雄鹰般双腿横跨上马,双手绕过她胸前勒住了缰绳,马蹄哒哒的和咚咚的心跳声同频,尘土扬起又落下,终于在一阵喘气声中马儿稳稳的停下。

内侍慌张的跪在地上,“宝亲王,您可吓死奴才了。”

那是小路子,当初还是个胆小的小娃娃,宝亲王没理他伸手扶了娘娘下马,还没来得及说话娘娘就被格格抱在怀里,他轻勾着唇把马交给我,“你们家格格身手不错。”

我低头不敢看他,也不敢告诉他娘娘只是科尔沁草原上一个普通的姑娘,只敢在他走远后快速的奔向娘娘,她抬着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嘴里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宝亲王。”

晚上的篝火晚会娘娘偎在帐子里不肯出去,可又趴在那里向外望,月上中天的时候热闹渐渐散了,我早已经睡醒了一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娘娘正打算出去。

她说去找格格,可我看得清楚,格格的帐子在西边,她去的东边是宝亲王的帐子。

那一夜很漫长很漫长,我等了好久也没等着,天亮的时候却听人说科尔沁格格跑了,正不知所措时昨日见的小内侍站在帐子外笑的谄媚,“王爷说,要您去服侍格格。”

“格格?”

“就是叶子姑娘,如今已经是格格了。”

我一头雾水的跟着他去了王爷的帐子,娘娘坐在梳妆台前唤我过去,一手抚着旗头垂下的穗子,铜镜晃着旗头上那朵开得灿烂的宫花,笑起来脸颊两坨红晕,“山眉,这身衣服好看吗?”

我看着她这身枫红色绸子锦缎的宫装旗袍,才终于明白过来格格的含义,此格格非彼格格,我们叶子姑娘以后便是宝亲王藩邸的格格,将来如果顺利的话,就是新帝的后妃。

我福身行了大清礼,那是来到草原前我行了千遍百遍的礼节,“奴婢山眉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

来到草原十年后,我又回到了京城。回去的路上娘娘第一次坐上了轿子,她掀着帘子看她从未见过的中原景色,我犹豫的很久,还是没忍住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说她看着篝火晚会后宝亲王回帐的脚步虚浮原本想去送醒酒汤感谢他的,到了门口想着给了内侍就回去,谁知道那内侍竟然没拦着她,进了帐子里把碗放下才想走却被人拉住了手,她又羞又惊的转身,才发现宝亲王面色潮红,气喘吁吁,痴痴的盯着她的眼睛。她害怕的眼睛四处瞟着,桌子上放着个空碗,腥甜味弥漫在空气里——是鹿血。

未经人事的娘娘本能的有些害怕的想逃,可被他怀抱着的感觉同傍晚那般一样的温暖让人不舍得离开,那一刹那的心动无法自抑,她堪堪推开一寸,望着他的模样也忍不住红了脸,问他“王爷可知道我是谁?”

他的笑极为好看,低低沉沉的还带着点压抑的情欲,一手穿插着与她十指相扣,偎在她颈间吐着气,“当然知道了,木兰围场上那匹英姿潇洒的小烈马,追风逐鹿的科尔沁明珠——叶子姑娘。”

就这么一句,娘娘原本推拒在两人胸前的手向上攀紧了他的脖子,心甘情愿的沉浸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情潮里。

“我知道他大概只是因为那碗鹿血,可是他记得我,他知道我叫什么,那就说明他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

也许吧,可是娘娘啊,那么一丁丁点的喜欢,就值得你搭上一辈子吗?你明明推得开的啊!

我说什么也没用了,娘娘从来都是这样无知无畏的性子,只是看着她高兴的如花一般的面庞,看着她眼角眉梢流转的绵绵情意,看着宝亲王对她还算不错的体贴与呵护,想着这也许是上天赐予的一场良缘吧?

03

轿子停下的时候,我们到了宝亲王府。京城的秋天比草原要暖和不少,阳光下一位端庄的贵妇站在门口,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范,笑着迎上前来,“王爷此行辛苦了。”

身后有数位身着华服的美人们跟着行礼,声音轻灵灵像泉水一般,我们这才知道,宝亲王府当真是万紫千红百花齐放。

富察福晋是个顶好的人,亲自安排了娘娘住在西院,又送来了一堆吃的用的。高侧福晋似乎不太高兴,只打了个照面便不怎么见人。富察格格年龄最长,身子也不太好但瞧着是和蔼可亲的性子,苏格格爱笑总来串门儿,金格格最好看,性子也最骄,但心思单纯让人瞧着觉得还有几分可爱。

雍正十年,王府又进了新人,那拉格格被雍正皇帝指了侧福晋,我陪着娘娘和一众格格给她敬茶,十四岁的小姑娘稚气未脱极其腼腆,一说话就脸红,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大阿哥拍着手喊她,“姐姐害羞了害羞了!”

“叫什么姐姐,这是侧福晋!”

一屋子人笑作一团,娘娘也跟着笑,王爷走进来问大家笑什么这么开心,福晋撇过脸与他玩笑,“笑你老牛吃嫩草,连这么小的姑娘都不放过,被你儿子笑话了吧?”

大家笑声更盛,娘娘难得的笑出了梨涡,我侧目看她,不知道她是因为福晋这句俏皮话,还是因为见到了王爷才笑得这么开心。

娘娘并不受宠。宝亲王是个随心所欲的性格,他喜欢谁便是加了劲的宠,哪管什么雨露均沾。他爱福晋,一个月中大半的时间都与福晋宿在一起,不喜欢那拉侧福晋就成天累月的也不见进一次门,平日是想起谁就去谁那里,只不过他很少会想起娘娘罢了。但他对女人的确都很好,吃的穿的从不少谁的,对孩子们也都很好,所以娘娘总说,这么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也觉得还不错,那时候大家年龄小,二十岁的姑娘们人比花娇,宝亲王也没那么多担子,虽然都是四阿哥可他哪有九子夺嫡的压力,每日乐呵呵的父慈子孝,妻贤妾美。大家常常在潜邸的亭子里一坐就是一天,小孩子们绕着亭子玩闹,福晋所出的三格格总爱偎着娘娘要她讲草原上的见闻,讲着讲着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来,就连不爱说话的侧福晋也凑上来听,瓜果的香气和着花香,欢声笑语便是一天。

雍正十三年,王爷成了皇帝。王府成了潜邸,娘娘真的成了娘娘。

紫禁城比王府大多了,从前的姐妹们分散开来来往也少了很多,福晋被立为皇后入住长春宫,高侧福晋受宠被封了贵妃,那拉侧福晋因为家世显贵封了娴妃,苏格格育有皇子封了纯嫔,金格格近来得宠也是嫔位,富察格格没等到皇上登基就殁了追封为哲悯皇贵妃,唯有我们娘娘,只是个贵人的位份。

来京城的这些年里,我第一次见她有些难过,摸着永和宫那冰凉的楠木喃喃自语——他也许真的不喜欢我吧。

“山眉,他怎么才会喜欢上我呢?”

娘娘是个聪明的姑娘,她从来不喜欢自怨自艾更不会放弃,拉着我开始分析,已故的哲妃娘娘不必说,大家都当成姐姐一般。富察皇后温柔端庄,高贵妃外人瞧着也许冷淡但她有一次碰见过,在皇上怀里说话轻声细语的让人骨头都酥了,纯嫔娘娘人如其名,是个温柔可意的江南姑娘,嘉嫔娘娘虽然活泼大胆,但却是个娇憨美人。娴妃娘娘好像不爱说话总爱绷着脸所以也不怎么得皇上喜欢,如此一番数下来结论显而易见——皇上喜欢温柔的姑娘。

和老爷一样,都喜欢温柔似水的姑娘。

“不就是要温柔嘛,这有什么难得。”娘娘莞尔一笑,把她从前爱的那些弓箭刀枪都收了起来,又不知道从哪搜刮来了笔墨纸砚,立誓要把琴棋书画学的样样精通,也要成为那样温柔的姑娘。

我看着她练得磨出血的手指止不住的心疼,情之一事果然是磨人啊。当初我劝过那么多遍要娘娘学一学这些诗书去讨老爷的欢心也好为自己挣一挣前程被她当作耳旁风,如今却为了皇上甘愿洗手作羹汤。

在娘娘读书练字抚琴作画的时候,皇宫里的花常开不败,嘉嫔娘娘生下来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被封为嘉妃,纯嫔娘娘为皇帝生下来时隔十年后的又一个女儿四公主也晋了妃位,宫里选秀又进了一批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争奇斗艳的好不热闹,永和宫渐渐的被人遗忘。

乾隆五年二阿哥出了天花夭折,皇后娘娘哭得肝肠寸断,后妃们都去了长春宫吊唁,纯妃娘娘和嘉妃娘娘一左一右的陪着,可我瞧得清楚,她们的眼睛里没有几滴眼泪。我不由自主的想起雍正十一年时福晋所生的大格格去世,王府里的姑娘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一个个哭得眼泪汪汪拉都拉不起来,娘娘因为一向不爱哭眼泪少了些还被侧福晋骂,“你怎么那么心狠,大格格多好的姑娘,上个月还说要我带她去买花呢。”

可如今呢,故作悲伤中又有几分欢喜和庆幸呢?当时年龄小心思单纯,可皇宫这座金碧辉煌的富贵温柔乡,终究会把所有清澈的心都染脏,那尖尖上的位置太过于耀眼,权力太过于吸引人,谁也不舍得放下。

只有娘娘哭得真诚,皇上也注意到了她,于是来永和宫的次数多了些。每次来时娘娘总要把东西藏的严严实实的,她说练得不到家不愿出丑,却刻意放软了语气和皇帝说话,有时候皇帝会留宿在此,大概是上天眷顾,娘娘有了身孕。

后来我总是和娘娘开玩笑,一定是在娘胎里听了太多诗词歌赋了,咱们五阿哥才会如此聪慧,小小年纪就学富五车。

母凭子贵,娘娘生下五阿哥的第十天,被封为愉嫔。可第十一天孩子就被抱去了长春宫,以慰皇后娘娘失子之痛。皇后娘娘原本想推辞,可看着皇上热烈的眼神却没说出口,派了心腹嬷嬷来永和宫看望还在月子里的娘娘,“皇后娘娘说她都明白,只是皇上不明白。他以为没了一个孩子再补一个就好,他以为这样就能让皇后娘娘高兴起来。可其实,他伤了两个女人的心。”

娘娘笑着摇摇头,等人走了才和我说,皇后娘娘不懂珍惜,若是皇上能对她这么好,她就是死了也没有遗憾。

也许皇后娘娘还是懂珍惜的吧,乾隆十一年皇后娘娘又生了七阿哥。这几年里宫里更加的热闹,虽然高贵妃不久前已经病逝,但纯妃娘娘生了六阿哥已经是贵妃,娴妃娘娘也生了五公主,只是单听说生了却不知道孩子养在哪好不好更没人见过,后妃们挤在长春宫里有的是真心有的是假意的祝贺,只有娘娘站的很远,偷偷的看着五阿哥。

五岁的五阿哥瘦瘦高高的,和人说话守礼有节不卑不亢,娘娘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拉着我的手哭,“他才五岁,得是见了多少人情冷暖才能这么懂事啊。”

皇后娘娘也知道他受了委屈,七阿哥满月宴上便把五阿哥送回了永和宫,娘娘高兴的不得了张罗着做了一桌子好菜,又领着五阿哥在永和宫栽了棵紫藤萝,大手握着小手一点一点的挖坑又埋上,母子俩蹭的满脸是泥的相视而笑。

那是最好的时光。有了嫡子宫里暗戳戳的争斗一下子清净了不少,五阿哥当真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十分讨皇上喜欢,连带着皇上来永和宫的次数也多了不少,只是基本都不过夜。只除了那一次。

那是乾隆十二年的夏天,蒙古王爷来京。因为科尔沁格格的逃婚的事情如今科尔沁王爷换了一支,带着他八岁的儿子来请封贝勒。宴会后一群孩子们在一起玩闹,不知谁提议玩起了投壶,小贝勒马背上长大的这点本事手到擒来,大阿哥三阿哥年龄大了再玩这些就算赢了也是欺负人,四阿哥只会读书根本不会这些,六岁的五阿哥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拔了头筹,皇帝有了面子大喜过望,听闻五阿哥说这投壶的技巧是娘娘教的不禁叹笑,“这就是了,永琪啊,你不知道你额娘那当年可是科尔沁草原上最烈的一匹马!”

皇上来得太突然未有通传,娘娘正一身素衣抚琴声泠泠,几年的功夫下来她已经完全像个江南姑娘了,见了皇帝慌忙起身被他拉住,“没想到你竟然还会这些。这琴技不输纯妃!”

纯妃娘娘是江南世家大族的女儿,如此称赞自然令娘娘喜不自胜,第二日皇上走后她激动的拉着我的手,“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就知道皇上喜欢这样的姑娘。”

我正擦那把积了灰的弓,心道皇上究竟是想到了当年科尔沁草原上追风逐鹿的叶子姑娘留宿了呢,还是因为听见了那样好的琴声留下了呢?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后来也没心情去想那些。因为娘娘又怀了身孕。

她高兴的不得了,我也高兴的不得了。娘娘一直喜欢公主,要是肚子里这个能如愿就好了。可她偏不这么说,她说皇上儿子多女儿少,去年三公主出嫁,五公主又……膝下只有四公主一个,他肯定盼着再来一个女儿。她还起好了名字,说‘琪花瑶草’,她有了永琪,再来一个瑶瑶,就儿女双全了。

可也许是年龄大了,娘娘这胎怀得极为艰难。四个月时便要熏艾,六个月的时候便要卧床养胎,我抱着五阿哥在小祠堂诵经祈福,才说道保佑小格格,紫禁城的钟声便响了起来。

当的一声传的很远,让人胆战心惊。

皇后娘娘殁了。

这并不令人意外,皇后娘娘的身子早在拼死生下七阿哥的时候就已经被掏空,偏偏七阿哥一岁的时候又夭折,从此后皇后娘娘的身体便是油尽灯枯耗日子了,所以当初皇上要带皇后娘娘出门的时候大家就都觉得不妥,可拗不过皇上的性子,谁知道当真都没等到回宫……

皇宫内外皆是一片缟素,我给五阿哥穿戴好孝服,为难的看着床上躺着的娘娘,依她的身子和太医的嘱咐不该起来,可这样大的国丧,她能不去吗?

我想去求皇上,可才走到长春宫口就听见里面的哀嚎声声,纯妃失魂落魄的倒在门口,“他竟然这么狠心,这么狠心……”

“山眉姑娘,快和愉嫔娘娘过来吧。就是刀山火海今日也得来。您没看见吗,那边三个太医真要被拉去午门斩首,刚刚纯妃娘娘的三阿哥哭得不够痛,被皇上下旨圈禁。就算是为了五阿哥的前途,愉嫔娘娘也得来啊”

我被吓了一跳,道了声谢就往回跑,娘娘听说后强撑着坐了起来,说皇后对她那么好她也该去送送,穿戴好去了长春宫。

灵堂就设在长春宫,所有人都跪在院子里呜咽的哭着,嘉妃娘娘见她过来摇了摇头,“你不该来的,这一跪可不好起。”

她说的不错,皇后的丧事足足办了好几日,那几天阳光又极好,跪在青石板上没一会就是汗流浃背,程序繁琐起起跪跪的更折腾人,也不知道怎么了,皇上突然开始大声斥骂大阿哥。

大阿哥被吓晕了过去,诵经声听的人心里烦躁,午时日头正盛的时候娘娘再也撑不住向后倒了下去,大家都看见了却不敢动,生怕一个不规矩被皇上揪到直接没了脑袋。

只有娴妃,焦急的把她扶起来高声喊着太医,皇上听见外边的吵闹果然拧眉出来发了一通脾气,娴妃却根本不惯着他,嗓门比他还高,“皇上,愉嫔还怀着孕呢。”说完急匆匆的让人把娘娘抬去了永和宫。

可是太晚了,血水一盆盆的往外端,娘娘几次昏死过去又强撑着挺过来也没救了这孩子的命,孩子生下来哭声极其微弱,没两声就断了气。但是如娘娘所愿,是个女儿。

“她怎么不哭啊”

“你让我看一眼,让我看一眼”

……

娘娘有气无力的哭嚎着,可一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往往被认为‘未成人,是偷偷跑出来跳进往生池,被阎王爷着急的抓回去的小鬼’,是最为不详的,哪里会让她看。所以草草收拾了便被掩埋,娘娘到最后也只是看见了一道影子。

我其实觉得这也不错,总之是没有缘分,多看一眼便多一份痛苦。这个饱受期待却没来得及看一眼人世间的小姑娘,终究成了万千陪葬皇后的冤魂中的一个,而且是悄无声息的,无人在意的。

三个月后忻嫔生下了六公主,可按照序齿来说,娘娘所生的孩子才该是六公主,没人给她一个位置,一个能让人记着的的位置。

娘娘终于熬到了妃位,可她盼了许久的册封礼根本没去,册封的诏书也就在那处搁着再没动过。从此后便像变了个人一样,年少的她明媚张扬,后来刻意学了温柔端庄,如今深受刺激变得固执又不可捉摸,时而温柔时而厉害,可大多数时间都变得不苟言笑。

五阿哥问我额娘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其实我觉得娘娘一直都是这样,她一直都是个固执的人,比如为了那么一面固执的奔向了所谓的爱情,比如为了帝王的爱固执的学那些她不喜欢的东西,又比如为了这个公主,她也会固执的恨所有人。

她恨皇帝,恨皇帝的无情和绝情。她恨皇后,恨皇后为什么选这么一个日子,可她最恨她自己。她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保护这个孩子,她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勇敢的起身,她恨自己顾虑的太多想的太多才葬送了这个孩子的命,她恨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

可我觉得,她却差点杀了五阿哥。

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投入到了五阿哥身上,固执的让五阿哥按着她的要求成长,读什么书吃什么菜几点习武几点睡觉一样样都不能错,甚至连通房丫头也要管,小时候害怕有人勾走他的心恨不得严防死守,永和宫的姑娘们没一个长得好看的,后来又见他太过于清心寡欲怕他有点什么事见天儿的把漂亮姑娘往屋里送,最后夜里五阿哥以剑相向才彻底歇了这念头儿,不过每日上学堂的时候她总要高声喊一句“好好念书”

五阿哥也会扬声扯一句长长的音,“知道啦”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紫藤萝树年年开年年败,就像宫里的人一样。十年的时间里纯妃娘娘和嘉妃娘娘相继去世,娴妃娘娘做了继后连生两子,但宠爱大多却都被当年长春宫的一介宫女分走,她从贵人升到妃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更是连生两女一子,如今宠冠后宫好不风光。

令妃娘娘封妃的那天典礼盛大热闹,皇后娘娘罕见的来了永和宫,看着娘娘修了一下午的树枝终于没忍住问她,“你就不恨不难过?”

娘娘温柔的笑着,像当初缠绵病榻的富察格格一样,像已逝的孝贤皇后一样,也像因为儿子被圈禁而心如死灰的纯妃娘娘一样,笑着看着她“当初在潜邸的姐妹们一共十二个,如今就剩下我们俩了,你难道还看不清吗?还有什么可争的呢?”

娘娘并不在意这些,她从来都是不争的性子,唯一生出了心思争一争帝王的宠却又落得如此结局,于是也丝毫不在意这些宫里那些花落花开。她只在意她的那些盆栽好不好看,今日的佛经抄到了哪一处,和永琪最近功课念的如何。五阿哥的确也不辜负她的期望,长成了阖宫都艳羡的少年郎君。她满意的捻着佛珠,这些年的怨念终于一点点平和下来,瞧着在书房燃着灯苦读的永琪笑,“我这辈子已经知足了,就等着永琪早点娶了福晋,生个孩子让我享享天伦之乐就好。”

但没想到,这又掀起她后半生的波澜。

04

与还珠格格的初次相遇实在是太过奇妙,也太过似曾相识。那天的阳光极好,正阳门外的龙旗猎猎,号角声声下黄色的身影伫立在正前方,一切像极了那日的木兰秋狝。

愉妃娘娘端着得体的微笑从轿子里缓步踏出,几十年的恩恩怨怨过去,她已然可以把那些事情深深的放在心底了,此时目光掠过皇帝便在人群中寻找着永琪,人还没找着,却发生了意外。

有个姑娘骑着马从天而降,不知道折腾了什么突然惊了马,那日的惊悸再次涌上心头,我紧紧护着娘娘还未出声就看见五阿哥腾空而起,少年人身段利落,双腿在空中成一字型稳稳的骑上马背,原本大惊失色的姑娘扭头瞧见他甜甜的喊了句‘永琪’,两人相视一笑双手相握着勒住了马,一场虚惊。

“小燕子,你又胡闹!”皇上的嗔怪带着明显的笑意,被称作小燕子的姑娘嘿嘿一笑撒着娇,我不由自主的扭头看向娘娘,她的视线落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想到了当年的她和皇上,还是在震惊于这从天而降的儿媳妇儿。

可她很快便低下了头,未发一言。

母子俩又一次因为还珠格格吵了架,五阿哥固执的喜欢着这个活泼明艳的姑娘,愉妃娘娘却觉得她不够端庄不够懂事学识不够不像个大家闺秀,她看上了左都御史观保家的欣荣格格,那姑娘是典型的满洲贵女,模样不输还珠格格,性情也好,说话温温柔柔的让人如沐春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尤其是那舞,惊鸿一面,艳惊四座。

可五阿哥却为了还珠格格跳了不知道从哪学的腰鼓,穿的花花绿绿的一顿噼里啪啦的咚咚响,气得愉妃娘娘在宫里捶胸顿足,话都说不利索,“这孩子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他那么听我的话,现在怎么这样了?”

愉妃娘娘不肯相信这个‘离经叛道’的五阿哥是她那乖巧听话的儿子,她不肯相信那个跪在地上求着他同意婚事,拗着劲宁死不娶欣荣格格的痴情种是她的儿子,不肯相信五阿哥会说出‘生我者是你,毁我者也是你’这样的混蛋话来。

可只有我知道,五阿哥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愉妃娘娘要他走路稳当,他每次在永和宫门口一板一眼行礼极其规矩,可一绕过长街就开始跑了起来,那个年龄的孩子,谁不喜欢追着风的感觉呢?愉妃娘娘要他读圣贤书,不许他听那些戏文传记,可我有次收拾他房间,却发现那《大学》的皮下包着的是《三国演义》,他看得认真也快,那书都卷了边,想必是翻过不知多少遍。愉妃娘娘不喜欢他吃那些糕点甜食,可我有次出门正好看见,他利落的爬进了御膳房,吃得嘴边还带着糕点榍,他以为没人知道,其实是我给了御膳房师傅一大包银子,要他好好的照顾我们五阿哥……

所以今日五阿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我并不意外,但我也没打算说。可是当她气愤的指着在外边长跪不起求她允婚的还珠格格不知廉耻的时候我没忍住反问她,“娘娘,您当初为什么要去送那杯醒酒茶呢?”

都是因为爱罢了,这个倔强的、勇敢的小姑娘,和当初的你一样,都为了爱情放弃了那些所谓的面子、矜持和规矩。

我知道愉妃娘娘之所以不喜欢还珠格格而喜欢欣荣格格,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懂规矩不懂规矩,有家世没有家世,而是因为还珠格格像极了以前的那个她,那个天真活泼明媚张扬的叶子姑娘;欣荣格格就是她后来刻意伪装出得她,这个端庄大方严肃懂礼的愉妃娘娘。

她不想看到那个真实的她获得了爱情,因为那样她会觉得,这一生所执着的这些,都是徒劳。

我也知道愉妃娘娘之所以这么帮欣荣格格而厌恶还珠格格,是因为五阿哥明晃晃的偏心。他和皇帝一样,喜欢谁一点点都不愿掩饰,那一颗心偏的明目张胆,她觉得和欣荣格格同命相怜,所以她嫉妒还珠格格得到的偏爱,又心疼这个做什么都不对的欣荣格格。

不知道她到底是被五阿哥气的觉得自己人生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还是因为我的那句话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像个笑话,娘娘自尽了。我又悔恨又着急的扑上去探她的鼻息,害怕的手都在抖,带着哭音拼命的喊她,太医大概是瞧我太害怕,悄悄和我说了实情,愉妃娘娘的病并不凶险,吓唬五阿哥呢。

我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看着那个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头磕的梆梆响的五阿哥只觉得心疼,娘娘这是铁了心要让欣荣格格嫁进来,可也许这样也不错,这样的固执的娘娘,哪怕还珠格格嫁进来又会有好日子过吗?五阿哥如今这般深情,一年后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呢?我不想看见又一个那么好的姑娘,枯死在这深宫寂寂中。

还珠格格跑得气喘吁吁送来了凝香丸,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良药,我觉得用在这实在是浪费于是拦着她,可她哭得满脸是泪的一定要送进去,我心一软便想试探她一下,“还珠格格,奴婢知道您是个好孩子。可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娘娘真挺不过去,也就没人拦着这桩婚事了。我相信您和五阿哥的感情,他依然会娶你的。”

其实我觉得如果娘娘真的没了五阿哥肯定不会娶她,但还是这样说了,没想到她瞪大了眼睛直摇头,“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爱情搭上别人的命呢。那是永琪的额娘,没有她永琪会疯的,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她猛的把我撞开,抱着匣子就奔向了五阿哥。

真是个心眼儿实的好孩子!我摇着头感慨,看着那颗凝香丸还是进了愉妃娘娘的嘴里。我还是想帮一帮这样好的姑娘,于是走到呆呆的跪着的五阿哥身边,问他“如果愉妃娘娘醒过来,还是要你娶欣荣格格呢?”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声音无比的坚定,“那我就把这条命还给她。反正也没有凝香丸了。”

他那样的眼神看得我心惊,也许五阿哥和那位多情的帝王父亲真的不一样,他是世间难寻的痴情种。

他们跑了,后来欣荣格格耐不住等待着了皇后的道儿,愉妃娘娘看着那一场洛神春舞忍不住去寻了皇后,我以为她会问为什么要这么算计欣荣,我以为她是生气皇后为什么要抢她定好的儿媳妇儿,这么不给永和宫的面子,却没想到她盯着皇后许久许久,才问了一句——“你怎么舍得把人往皇上床上推呢?”

皇后没回答,娘娘已经踉踉跄跄出了坤宁宫,对着那盆她和欣荣共同修好的盆栽拿着剪刀把它剪了个七零八落,我小心翼翼的问她要怎么处置欣荣格格,毕竟她辜负了娘娘的一番真心。

“她的选择也没错。有些人就是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不如及时止损。”她转身又进了祠堂,背影瞧着比往日还多了几分萧索与落寞。

05

我感谢极了还珠格格,虽然她和愉妃娘娘的确是不太对付,她有时候咋咋唬唬的有时候丢三落四,有时候大呼小怪有时候又上蹿下跳,可她给这座永和宫增添了太多太多的人气。愉妃娘娘一点点的开始有了喜怒哀乐,而不是总像一尊佛一般,端庄着沉默。

我一开始很怕娘娘撞见这夫妻俩的恩爱,我怕她看见两人同出同进总是挽着的手眼角眉梢溢出的浓情蜜意,怕她听见时不时早上能听见的些许动静和福晋的嬉笑怒骂,我怕她会想起自己那段飞蛾扑火的爱情悲剧,可她似乎并不反感,甚至有时候会笑着和我打赌,“你猜永琪这次能坚持多久不道歉?”

福晋很快便怀了孕,娘娘求神拜佛的想要个孙子,可我知道,她嘴上说的再虔诚,心里也是隐隐期待一个女儿的。

永和宫太久没有听见哭声了,孩子的啼哭声那么响亮,我看见娘娘一下子跪坐在团垫上,听见‘是个格格’的时候激动的热泪盈眶。

她回头冲着我笑,“山眉,你听见了吗?是小格格!”

可她不肯见孩子,我看见五阿哥抱着孩子手足无措的在两间房之间走着,福晋不开门娘娘也不开门,小格格被他抱着不舒服哇哇大哭,急的五阿哥满头大汗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那边的门开没开我不知道,但娘娘的确趴在窗户边,像是少女时代偶尔有心事一样,盯着那怀里的孩子看得出了神。

我跟着看过去,又觉得她不止是在看孩子,更是像在看抱着孩子轻哄的温柔父亲,看她不曾得到的过的父爱,看她的女儿也不曾得到过的父爱,看她渴望过得平凡日子,看她午夜梦回心里念念不忘的一家三口的和睦幸福。

有了公主后的永和宫更添了欢乐,她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到了公主身上,那些她曾经为了皇上学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终于派上了用场,她一笔一画的教公主写字,一句一句的教公主念诗,永和宫好像回到了曾经,可同样的书声琅琅后是欢声笑语,而不再是曾经的无限叹息。我一边高兴终于有人能弥补了她心里空荡荡的这一处,一边也担心如果福晋知道这一切又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她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时而知道她怀里的是她的孙女时而又觉得这就是她的女儿,窈窈和瑶瑶这样相似的名字她交叉着来回喊,直到那天公主走丢,她终于爆发。

我当时真怕福晋也和她吵起来,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没想到她竟然出乎意料的冷静。见多了宫里女人上了年纪总会变得阴晴不定歇斯底里,她的性子变得越来越柔和反而让人觉得意外和吃惊。

也许爱情的力量就是这么伟大吧。

而娘娘在最后终于也认清了这个事实,她的儿子的确是世间难得的痴情人,而福晋,比她要幸运的多。所以到最后她选择把福晋推在门外,“世人大多羡慕小燕子,说永琪对她一往情深。可我更羡慕永琪,因为我知道爱着一个人有多么幸福,被一个人爱着又有多么的幸福。”她弥留之际这样告诉我,她纠结了一辈子,终于舍得放手。

可我的确没想到,她最后的话还是留给皇上或者是留给那位惊鸿一瞥的宝亲王的。惊讶之下却又是明白,她这么固执的人,怎么会轻易放下对宝亲王的爱呢?

她从来都善于伪装呀,伪装的连皇帝都忘了她曾经是个什么样活泼明媚的性子,伪装的所有人都觉得她早就已经心死只为儿子而活,只在最后那一刻才不做母亲不做祖母,不做那个被女儿的夭折禁锢了一辈子的囚徒,而做回了当年草原上那个追风逐鹿的叶子姑娘。

叶子姑娘未经风雨,不谙世事。满腔的愁绪和心事都因那一个男人而起,午夜梦回念念不忘的,还是他的名字。

可是娘娘啊,他忘了啊,他早就忘了那个草原上那颗璀璨的科尔沁明珠,你痴心错付念念不忘的那段情,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风流往事罢了……

不信,你看他最后给你的谥号。‘庄’,呵,这哪一点像你呢?

也许福晋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她到最后都没告诉皇上那句话。

我后来才知道,我当时开玩笑要还珠格格别给凝香丸那句话有多么的可笑,这么好的福晋,这么怕五阿哥难过的福晋,怎么会舍得用娘娘的命去换爱情呢?我看着福晋哭的眼睛红肿熬得眼底乌青整个人颤抖的与皇后对质拼死护着娘娘的棺椁的时候突然很想问她,皇后娘娘,您还是当年那个孝贤皇后葬礼上把愉妃娘娘扶起来的那个人吗?

二十年过去,原来时间改变了这么多啊。

但似乎没改变我眼前的帝后,他们才发现临安公主跑开了折回来找,皇上不紧不慢的觉得公主不会出什么大事,皇后心焦的小跑着,时不时回头瞪一眼慢条斯理的皇帝,“你能不能走快两步?她从小就爱乱跑!”见他依旧挂着闲适的笑索性扭了回去,掐着他的胳膊一路绊着嘴向这边走过来……

你瞧,十年过去了,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笑闹着活色生香的过日子。

可当时我的确害怕。从战场回来的五阿哥好像变了许多,说实话福晋那一跪连我都忍不住落了泪心里跟着颤,但他好像没看见一样只盯着棺木发呆,我知道他心里难受,最爱娘娘的始终是他,可我更害怕他心里拧巴,因为当初愉妃娘娘自尽时我最想问他的问题是——如果愉妃娘娘真的醒不过来,五阿哥您还会娶还珠格格吗?

当初的我不知道答案,如今的我也不知道答案。

我只能看着他失魂落魄的守在灵前,面对格格的搭话只是淡淡的回复两句,吃饭的时候也只是沉默的扒着米饭,偶尔格格夹一口菜他木讷的吃掉,甚至开口说了句“谢谢”。

那一刻我看着福晋手里的筷子不停的抖着,她咬着唇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别过身去狠狠的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

夜里我打窗户边走过,月光将屋里的一切映得清清楚楚。五阿哥和福晋背着身各盖着一床被子,一个哄着窈窈,一个搂着幼幼。福晋拍着拍着孩子突然转身看过去,盯着几秒他的脊背后又叹了口气转身,五阿哥才悠悠的转过身去,看着她颤抖的啜泣的身子似乎想抱一抱,可手抬起又落下,最终还是搁在了女儿身上。

人说小别胜新婚,可他们的久别重逢不是红宵帐暖,不是烛下夜话,竟然是无可奈何无语凝噎。

月光在两人之间落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泛着光亮的黄白色,像是银河一般。我不喜欢银河,也一点都不觉得浪漫,从小时候第一次听说牛郎织女的故事时候就觉得,在无数的岁月蹉跎后,再一次七夕相见时,牛郎织女真的有那么那么多的话要说吗?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愉妃娘娘虽然自己过得糊涂可到底还是看清了婚姻爱情的本质,所以最后她嘱托了那些话让我告诉五阿哥,她说她不舍得儿子像她一样钻一辈子的牛角尖,她也不舍得那么好的姑娘像她一样得不到爱情。她要我告诉五阿哥,不怪福晋,不怪福晋……

我原话奉告,可在说之前还是没忍住问他,“五阿哥,如果当初愉妃娘娘真的自尽了没醒过来,您还会娶还珠格格吗?”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黯淡了许多天的眼神罕见了增添了几抹光芒,他像当初说‘那我就把这条命还给她。’时一样坚定,“会,为了爱情命都搭上了,我为什么不珍惜?”

这个困扰了我十年的问题我终于有了答案,可在告诉他愉妃娘娘说的那些话后我还是觉得有些话想说,于是在他送我去皇陵时终于开了口,“五阿哥,娘娘这一辈子没争过什么,唯一争过的就是帝王的爱,却把她折腾成了这般模样。所以,倒不如不争。”

我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只看五阿哥长长一揖,就像现在这样。

“姑姑,您说的对,可是那时候我被仇恨蒙了眼没听进去。”他眼神恍惚的看着那边站着的三姐弟和小燕子,公主在和皇后娘娘说话,两个小男孩一个追着一个说话,然后勾了唇笑着看我,“但万幸,我争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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