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千千心结 传语东君

沾满了血的盔甲被扔在了地上，永琪咬着牙一声不吭的看着大夫帮他包扎，那道伤口很长，但好在并不深，只是黄酒撒上去的时候依然疼的他皱紧了眉头，尔泰扶着他都忍不住颤了下，塞娅焦急的喊大夫，“诶呀，你轻点！”

活脱和小燕子一个样，当初他们逃亡的时候每次永琪受了伤，她总要眼巴巴的看着大夫上药，整张脸皱在一处快要哭出来，“你轻点”

“没事，我不疼”永琪柔声安慰他，那郎中却看不惯小儿女的你侬我侬，总要瞥小燕子一眼，“那夫人来？”

“我来就我来！”她撸起袖子就要上，所有人都死死的拉着大夫，“别，您来就好！”

“哼！”她总要叉着腰一幅气呼呼的样子，可只要永琪一皱眉她又要心疼的哭出来，所以后来他在外边折腾那么多大大小小没少受伤，都没敢再让小燕子知道。

“多谢公主关心，那天的事，我和你道歉。”

永琪笑着找塞娅讲和，她却傲娇的昂起头，“哼，少自作多情，我是怕你有点什么事，我们小燕子伤心。”

“好”永琪也不戳穿她的善意，包扎好以后送走了大夫，偏着头看躲在帐子外探头探脑的永璂，“躲着干嘛呢？”

尔泰见状连忙拉着塞娅离开，永璂扑通跪在他面前，“五哥，对不起”

永琪冷冷的拿纱布缠着手，手腕处也有道不太严重的伤，他用牙把纱布咬断又缠了个结，才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真正对不起的是那些跟着你的士兵们，你是皇子有人护着，可这一仗我们死了上千人，上千人啊永璂！那是上千个家庭，身后是上万的伤心人！”

永琪忍不住大声起来，“说句心里话，你要是我亲弟弟，和我是一母同胞所生，我肯定撒手不管任你自生自灭以身谢罪！”

他一生气便牵动了伤口，血迹把刚刚才缠好的白纱布有染的殷红，永琪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劲，“可我毕竟不是。我也知道你心里或许有不服，也许”

“我没有！”永璂急忙打断，“五哥，我心里没有不服。我就是也想为皇阿玛分忧。我没想到准噶尔有埋伏，我没想着战场会这么残酷，我”

“你没想到……那你也不该就站在那不动啊？你一动不动连跑都不跑是等着装英雄呢？还是觉得哥哥姐姐一定能护住你？今天要不是和安来的及时，我也护不住你！”

“我也想跑，可我腿软，我也想杀敌，可是我下不去手……”到底还是个孩子，永琪看着这个不过才二十岁的没见过刀没见过血的孩子也没了脾气，突然有些感慨道“没事的，第一次都是这样的。”

“五哥第一次上战场也这么害怕吗？第一次拿着刀手也会抖吗？”

永璂好奇的问，永琪沉默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该说不害怕因为他二十岁那年就拿过刀杀人了还是说害怕呢？思来想去微微一笑，“那不是我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拿刀的时候啊……可能太紧张了吧，我忘了。”

是真的紧张，他回头看一眼小燕子便觉得心砰砰跳的厉害，满脑子都是不能让小燕子出事挥着剑就冲了上去，你问他当时害怕不害怕？

当然害怕，害怕自己这条命丢在这，更害怕让小燕子把命丢在这……

永璂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愣了几秒突然站起身长长一揖，“五哥，对不起……”

“行了行了，一晚上说多少遍对不起了？真要有这份心，以后就少惹事！”他拍在永璂肩上让他早点歇着，自己则摊开笔墨要写请罪折，写了没两下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冲着外边喊道“察里图，你去瞧瞧，和安公主回来了没？她没事吧？”

“什么事都没有，让五阿哥失望了。”

和安应声而进，掀开帘子含笑望了过来，目光掠过他胸前缠着的厚厚的纱布，还没开口就见他瞬间扯过衣服盖上，忍不住嗤笑一声，“大男人怎么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怕人看啊？”

永琪一脸理所当然，“我不习惯除了我妻子以外的女人看。”

都这时候了，还要秀恩爱！

和安耸了耸肩，把药往他跟前一推，“用不用随你，我可能下了毒。”

永琪哼笑一声，单手拿起一个瓶子在手里把玩着，“你又不傻，不至于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他照单全收，倒让和安有些不好意思，颇有几分扭捏道“今天，谢谢你救了永璂。”

‘这有什么可谢的，他是你弟弟，也是我弟弟。就像，和静是我妹妹，你也是我妹妹一样。”

永琪平静的与她对视，看‘和静’两个字在她眸中掀起的层层波澜，最终还是被她压了下去，“永璂还小，容易性子冲动，你多教他些。”

“这和年龄多大没关系，我觉得你们家三个人，都性子冲动。所以我那天说完让他有事找你就后悔了，你这人呢，聪明，胆大，心狠手辣，但是就一点——性子太冲动，一点亏都不肯吃，嘴上忒不饶人，准噶尔这事要是放在你身上，你说不定比永璂冲的还快呢……”永琪像是聊家常一样，“但是为什么，你这次迟迟没有动静呢？”

“和安，你与策零，与准噶尔，是什么关系？”

和安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里的惊慌失措根本来不及遮掩，永琪也根本没在等她一个答案，转而笑道“如果你和他关系很好的话，我希望你能让他明白，大清输这一场仗，不代表会输所有仗，今年打不下还有明年，大清不是刚入关的大清，内忧万患民心不定，它幅员万里，就算他统了蒙古挥兵南下夺了京师，还有南面的半壁江山呢。不信你看辽金元多少年，不还是没了北宋有南宋吗？

准噶尔必输无疑，不要作无谓的挣扎。”

“当然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是希望你能把握住幸福，往日暗沉不可追，为什么不抓住眼前的幸福？而且”他顿了下说得极为认真“我承认皇阿玛对不起你，皇家对不起你，但是大清子民对得起你，科尔沁子民也对得起你，请别把他们扯进来。”

和安再一次被惊骇的说不出话来，策零懂永琪的抱负，永琪同样猜得透策零的野心，他猜得出策零想要联合科尔沁一同反了大清，也猜得出策零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蒙古，更是整个中国。

“五阿哥，你要真是我亲哥就好了。”

和安偏着头笑，永琪呵呵两声，“但我不想有你这样的妹妹。”

和安脸上的笑瞬间僵住，顿了下又笑的更加耐人寻味，“那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当这个信差了。”

永琪眼神一晃，猛地从榻子上站起来，肩膀处的伤口又扯的他嘶了一声，但也根本顾不上焦急的问她“信呢？是不是小燕子给我的信？”

最先到的是永琪的请罪折。他在折子上一字未提永璂的错处，反正说了和安带着科尔沁的人帮了好大的忙，虽然乾隆能明白永琪不会如此莽撞多半错在永璂，但看在和安的面子上还是好好的褒奖了一番皇后，晚上在宫里摆了出家宴，已经怀孕六个月的十二福晋挺着大大的肚子坐在皇后身旁，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一群人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好像她马上就是未来的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将来的太子似的。

以至于小燕子进来的时候没什么人关注她，她巴不得如此，四个月的肚子虽然没有很显但也不是平平坦坦的，她走进去便慌忙坐下用桌案挡住肚子，心却一直砰砰的跳，八福晋与她熟识些，见没人与她说话便关心道“嫂子怎么穿得这样厚，是哪不舒服吗？”

“啊？”小燕子慌张抬起头来，擦了下额头沁出的一层冷汗，“前两天睡觉的时候没关窗户，结果有点风寒，我想着捂两天能好些。”

她打着哈哈过去，乾隆已经携皇后走了过来，老佛爷冬天身子骨愈发的不行并未同来，一行人坐下来没说几句话便有人开始挑刺儿，“这五阿哥也真是的，这么莽撞，那可都是人命啊。”

有人跟着附和，原本慢条斯理吃东西的小燕子啪的把筷子一搁，“颖妃娘娘这么会说，怎么不自己上去打呢？又或者给你爹写封信，让他领着人上去打去，你行你上，不行少在这这么多废话！”

她自打怀孕以来情绪便不稳，听着这些人说东说西的风凉话更觉得生气，颖妃没想到小燕子真敢怼她，可怜巴巴故作姿态的起身挪到乾隆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皇上，您瞧瞧她”

“瞧我做什么？你最好劝皇阿玛也把永琪叫回来，和三姐夫一样坐着囚车回来直接下天牢我也没意见，我天天哼着歌拎着食盒给他送饭去！”

小燕子针锋相对，可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委屈，每日担惊受怕的过日子，眼眶倏的泛了红，乾隆最见不得小燕子这幅委屈难过的模样，父爱之心一下子泛滥成灾，开口便呵斥了颖妃，并降为颖嫔，柔声安慰她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朕都信他，你怎么不信呢？”

她没有不信，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罢了，堪堪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告了退，一回宫里看着空荡荡的宫室更是悲从中来，把门一关靠在墙边便失声痛哭起来。

上天好像在和她开玩笑一般 ……

乾隆三十二年永琪出征前她们抵死缠绵，她多么盼着肚子里能有一个小生命，能陪着她捱过那些无法安眠的漫漫长夜，感受着孩子的存在就像能感受到永琪在她身边一般，可是到底落了空。

如今却有了，在最不该有的时候有了，要被她小心翼翼的藏着生怕别人知道，作为他们放纵淫荡的耻辱在她的肚子里苟活着不被祝福……

紫苏听着她在屋里压抑的哭声也心酸不已，正欲安慰她突然听见小桂子高声的通传，他声音都快喊破了，扑通跪在地上高举着手又垂下，“皇上吉祥！”

“福晋，皇上来了，快别哭了！”

紫苏急切的敲着门，小桂子此时心也跳到了嗓子眼，乾隆走一步他就跟着挪一步，一步一磕头，“皇上吉祥，五阿哥不在”

“哈？我当然知道永琪不在了，我来看看小燕子。”

他又要往里进，小桂子拼了命也想不出怎么能拦住乾隆，突然瞥见一道水绿色的身影，小姑娘不知从哪窜出来撒娇的偎在乾隆怀里，“玛法！”

“呦，我们窈窈还没睡呀。”

“玛法好久没来看过我了。”小姑娘故作委屈的低着头，把乾隆看得心疼极了，蹲下身来哄她，“玛法忙，这不一得空就来看你了？”他牵着窈窈往里走，“你额娘呢？”

“玛法去看我最近画的画吧？我今天才画了一个小猫呢！”窈窈拽着乾隆就往偏房走，紫苏透着玻璃看见一大一小祖孙俩的背影消失才舒了口气，“多亏了临安公主聪明。”又回头看着披头散发神态恹恹的小燕子，“福晋一会千万别起来，只说伤心就好。我再给您扑点粉”

她木讷的点了点头，没一会乾隆果然进来了，一见她斜靠在榻子上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就心疼，“你这孩子，病的这么重，晚上还去什么家宴呢？”

她适时咳嗽了两声，说得倒是实话，“我想去听听，有没有关于永琪的消息。他写了折子，就没有什么要给我的吗？”

“有，当然有！”乾隆多少有些自责，“是让你三姐夫带来的，可他一回来就被朕下了狱，东西呈给朕了也没看，刚刚才发现，这不就给你送来了？快看看吧”乾隆笑着把信递给她，小燕子激动的恨不得直接蹦起来，紫苏咳嗽了一声她才算没掀开被子，双手接过信迅速的撕开，可还没打开又抬头看着也跟着探头过来的乾隆，“皇阿玛，这您也要看啊？”

她攥着信捂在心口上眨巴着眼睛看着皇阿玛，乾隆笑她古灵精怪，手指无奈的点在她额头上也起了身，“过河拆桥，说得就是你！亏朕还惦记着你难过想来哄哄你，看来还不如永琪的只言片语，有了丈夫忘了爹！”

乾隆见她情绪缓和笑着离开，小燕子才打开那封信，永琪大概是在马上写的，字迹有些潦草，说他们已经到了科尔沁，还说见到了尔泰和塞娅，又七七八八的说了蒙古的风土人情，最后一句落款——小燕子，我好想你，好想你……

最后那几个字，写得极为用力，墨把纸张完全晕湿又干透了……

她激动的热泪盈眶，握着信就好像摸着永琪一般，提笔也想去给他写回信，在屋里绕了一圈却发现压根没有笔墨纸砚，于是推门进了书房——一片大多数时间只属于永琪的天地。

墨水早已干了，纸也被永琪规规整整的放在了一边，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哪怕是再着急也会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不像她从来都是拿了这个忘那个……

手慢慢的磨着墨，心里却在盘算着应该给他写些什么，要告诉他晴儿的婚期已经定了吗？要告诉他窈窈最近正和她闹别扭吗？要告诉他他们——又有了一个孩子吗？

他会高兴吗？还是会觉得更加的愧疚？会着急吗？会不会乱了心思打不好仗？会受伤吗？会因此而……

小燕子不敢在想下去，发现她除了能说——我也想你，我也很想你很想你之外，什么都不敢告诉永琪，生怕他在前线分了心，受了伤，甚至……丧了命。

她垂头丧气的搁了笔，坐在凳子上晃着腿百无聊赖的望着四周，相比于卧房那间被她完全同化的到处都摆放着小玩意儿话本子挂着粉色帷帐的刻着浓浓的‘小燕子’烙印的屋子，书房仍然具有鲜明的永琪的色彩，摆放与她印象里没成婚时来永和宫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一切都很简单，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书和笔墨，要说有点什么不同，书案最上边挂着一幅画，那是乾隆三十年班杰明给他们一家四口画的，才两岁的窈窈被愉妃抱在怀里，小燕子和永琪站在椅子后边，一家四口笑得圆满。

小燕子终于明白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诗人面对着美景却要长吁短叹，她背的时候就曾经皱眉和乾隆抱怨，“这些人好无趣，看景就看景，还要写诗，写诗就写诗，还哭哭啼啼的。”

乾隆听着她这歪理哑然失笑，和她说了一大堆什么借景抒情国家不幸诗家幸之类的话，小燕子也没听懂，此时此刻却明白过来了。

明明是笑着的，明明过往的快乐历历在目，她却觉得那段回忆都染了层悲伤的颜色不愿再看，倔强的把头扭向了一边。

书架上摆着一个藤萝筐子。

她有点忘了以前这有没有，好奇心作祟踮起脚尖够了下来，那筐子算不上沉，抱起来轻轻晃两下还能听见里面沙沙作响，掀开盖子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沓信笺。

小燕子第一反应就是想起来当初南阳大雨时永琪送给她的一筐子心有千千结，那一筐子是求爱——那这一筐子呢？

深感自己发现了大秘密的小燕子有点兴奋，但还有点害怕，她不知道如果这一筐子真是永琪写给别人的情书她会怎么办，是装作没看见，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开？那窈窈算什么？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又算什么？看这纸张的颜色，莫说十年，只怕二十年都有，所以，来晚的是她，替代别人的也是她是不是？

如果永琪知道小燕子心思已经转了这么多道弯却还不肯打开看一张一定双手举高无奈又无语的看着小燕子，“小燕子姑奶奶，你就不能想我点好吗？”

“不行，死也得死个明白！”小燕子伸手拿出了那一沓信纸，从最上边的开始看，手颤抖的翻开那早就泛了黄的纸张，看清字的那一刹那却瞪大了眼睛。

“又要背诗又要背诗，怪不得考不上进士，都用来写诗了能考上个啥！”

有些幼稚的字体，能字还写错了，旁边画了个哭泣的小表情，让小燕子一下子笑出了声——这是，几岁的永琪呢？

原来他小时候也不爱背诗啊！

她迫不及待的又打开一张，应该时间差不多，这次应该很高兴，连字都是向上飘着的——“皇阿玛今天夸我了，说我马步扎得很稳，额娘也很高兴！”

“今天和尔泰打了一架，我要和他绝交！再也不理他了！”

“三哥今天带我去了围场，他射中了一只鸟，我也要好好练武，以后射一只老虎去！”

“他们说，我妹妹没了。”旁边还隐约能见两滴泪痕。

……

原来这是永琪的日记，只是没在本子上记着，零零散散的用信笺记下了他走过的时光，小燕子翻着这些信，语气惟妙惟肖的，仿佛能看见那个小团子在她耳边说话一般，他在永和宫长大，也曾和窈窈一样抱着水蹲在紫藤萝前自言自语的等着他开花，因为要背那些拗口的诗文而生气，又因为阿玛额娘的一句夸奖而高兴的不得了，和尔泰情同手足爬高踩低的，但也会闹了脾气叫嚣着要绝交，可还没到第二天，又和好了……

字慢慢的写的越来越漂亮，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天天写，甚至一天要写上好几句，只不过从只言片语中，还是能瞥见少年永琪的生活。

“又是青菜又是青菜，我不如当和尚去，吃不上肉也见不着个好看的姑娘，说不定过得还不如和尚呢！”

怨念之情仿佛能从纸里溢出来，小燕子看着‘好看的姑娘’两个字忍不住笑出了声，永琪不好色，但是好美。什么他都要挑最好看的，就是为了一个赏心悦目而已。她突然想起来当初晴儿说——愉妃娘娘怕有人勾了他的魂，永和宫塞的全是些长的不那么周正的姑娘，也难为愉妃娘娘了，可把五阿哥给气了个半死！”

活该！小燕子在心里默默的骂了他一遍，又津津有味的往下看，但看着看着没多大兴趣了，这人信是越写越长，用的全是她看不懂的话，一会西南一会民心的，忧国忧民之心溢于言表……

倒是也有些清流，他自己做的几首和皇阿玛水平差不多的诗，小燕子一边读一边嘀咕——这水平，幸亏没拿出去，也太丢荣亲王的脸了哈哈哈哈哈哈和她‘走进一间房，四面都是墙’的水平也差不了多少嘛！

她颇有几分洋洋自得，手飞快的拿起下一张，可才看了一眼突然心砰砰跳的厉害。

“今天射中了一个姑娘，她的眼睛好漂亮，可是她流了好多的血……老天爷啊，请你保佑她平安醒来吧，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会很愧疚的。”

“今天在御花园里又遇见她了，真是个有趣的姑娘，一上来就找我要桃花酿。不过瞧着她气色不错，应该没什么大事了吧。”

“她竟然是我的妹妹！我的皇阿玛啊……还真是……风流倜傥。”

“今天晚上做了梦，梦里我竟然牵了她的手……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梦！”

……

“又梦到了她，不知道第多少次又梦见了她。白天想她，梦里也想她……难道我爱上她了吗？可她老天啊，她可是我妹妹啊！！！我真是个禽兽！！！

“她竟然不是我妹妹！天呐，她实在是个太神奇太有趣太让人意外的姑娘了，也太过于迷人，真想搞懂她每天究竟在想些什么……”

“今天教她写字，握住了她的手。女孩子的手这样的软吗？她浑身都是香的，靠在我怀里的晃来晃去，天知道我的心跳的有多快！”

“她是不是也喜欢我？她没拒绝我的邀约，还来了我书房，她把好多的秘密都告诉我了，她一定是喜欢我！——不，她可能只是把我当哥哥？”

“她生气了，她又生气了！她生气我还生气呢！哼，坚决不理她，得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该怎么哄她啊……女孩子生气该怎么哄啊，她不理我了……烦死人了！”

……

“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呢？她难道不知道，我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明月不是彩霞不是金琐更不是紫薇，而是那个被我一箭射中的小燕子吗？

天呐，我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人呢？唉……认栽吧永琪！”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

小燕子看不下去了，啪的把纸扔下双手捂住了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红透了的脸，滚烫滚烫的灼烧着她这颗砰砰跳的心，这个永琪，怎么天天就这么闲写这些！

可又忍不住咧开了嘴傻笑，原来这个傻子那么早就喜欢她了啊……但是还骂她不解风情，哼！看他回来了她怎么收拾他！

小燕子自言自语着，平复了心情又忍不住继续看，后边又絮絮叨叨的把欣荣骂了一通，逃亡的时候一字未留，然后就到了大婚。

大婚前的每一天他都在紧张，腊月初八那天他换了张红纸，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张扬着快乐——我终于娶到她了。

小燕子抚摸着那几个字也会心一笑，跨越十年的喜悦之情又涤荡在心里，后边有些露骨的话，永琪毫不遮掩的记录着初夜的噬骨滋味，最后还来了一句“从前总觉得这种事有什么意思，怎么一个又一个的溺死在温柔乡里，如今才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话的意思，这感觉当真是如攀云端，让人如痴如狂……’让她仅仅读着便觉得小腹发热，慌忙翻了去看别的，有一页写的很多很多，那是窈窈出生的时候。

这位新手父亲，倾尽二十年的学识为女儿写了一篇贺文，字字珠玑文藻，却又感觉天下的字也写不尽对女儿的爱一样，小燕子瞧着甚至忍不住有些吃味——永琪疼窈窈，当真是疼进了骨子里。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后来的日子过得平淡，永琪写的很少很少了，连字都不再是当年的飘逸带了不少的稳重厚实，只言片语下没有那么多情绪化的语言，那个喜怒哀乐形于色，会哭会笑会吐槽的五阿哥，慢慢变成了沉默寡言冷静持重的荣亲王。

她突然想起来纪晓岚听见她那么一出‘背诗论’时候说的话，“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格格还是太年轻呀。”

而今识尽愁滋味……

小燕子慢慢的翻开最后一页，心却蓦地沉了下去。

他用了一整张的篇幅，起首只有额娘两字，然后，写满了整整一页的‘对不起’。

她去看落款，乾隆三十五年七月初六。

那个清晨，当他看见满目荒唐景后，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一串的对不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