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伤着做角落已经是默认的规则了,本来就活在地狱里,已经够苦了,快死的人就别在人群中给他们增加压力。
头上的血液还在留,很疼,可我却抵挡不住沉重的睡意。
我使劲儿掐了一把自己,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也不知道这样的流程过了多久,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一个穿着宽大外套的女人站在了我的面前。
她从自己宽大的外套下,掏出了一件件药品,用毛巾擦拭我流血的头部,随后掰着我的脑袋,看着伤痕。
在进行简单消毒后,她拿着针线,开始缝合。
没有麻药,我只能拼命要紧牙冠,死死拽着座椅,保持着这个动作,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甚至能感受到,针刺破我的皮肤,线在我的肉里穿梭。
女人的手很快,差不多缝了七八针,就给我的伤口消了毒,缠上了绷带。
“谢谢……”我的声音带着颤,抬头仔细看清了女人的容貌。
右眼带了眼罩,右腿装了义肢,裸露在外的左手臂上缠满了绷带,她的脸带着些皱纹,看着有三十岁了,还留有东方古典的美,应该是刚成为底层人不久的。
女人对着我笑了笑,又用毛巾替我擦拭完脸上的血液,便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把头挨车厢内壁上,抵挡不住睡意,沉沉睡了过去。
“为什么要给她处理伤口?”
“看她的样子似乎有了脑震荡,活不了多久。”
女人开口了,声音带着惆怅和低落:“如果不是坎扎赫,她现在应该在学习,成为人类的希望。”
在坎扎赫上位之前,基地也有一套管理流程,未成年的孩子会在基地学习医疗、格斗、枪械、维修……等到18岁就会进行分配。
只不过伤亡太大,变成了16岁就要上战场。
前长官废了大力气建立的体系,几天的时间就毁于一旦。
原本训练有素的士兵,变得末世前的痞子一样。
“可惜啊,没有如果。”
“来回总共八天的时间,那些二流子会对你们下手的。”胡子拉碴的大叔说道,“就算她没有脑出血、骨折,在那些畜生手下也走不过一遭。”
看见女人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大叔嗤笑:“刚成为底层人吧,这里可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医疗所了。”
他拉长了声音,用病态的音调说:“——欢迎来到地狱。”
见过光的人,可过不了这种苦日子,那些一朝沦为底层人的人,若是心理素质差了些,没几天就自尽了。
女人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四肢僵直,寒毛直竖,宛如一只受到惊吓炸毛的猫。
“哈哈哈哈吓你的,不过也差不多了。”说完,他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车厢又安静了下来。
等我醒来,车已经行驶了一般的路程了。
给我包扎的女人就坐在我的旁边,看见我醒来,僵硬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容。
难看极了。
她说:“你已经睡了一天了,感觉怎么样?”
我沉默着不说话。
我能看出来,这个不久前还光鲜亮丽的女人,底下藏着浓浓的不安,之前救我,大抵也是出于奇妙的同情心。
她估计是被车上的大汉吓过,现在贴着没有什么威慑力、可怜兮兮的我。
在一群“凶神恶煞”的底层人里,似乎只有我最好相处了。
我动了动喉咙,吐出了一句话:“谢谢。”
“没关系。”女人说,“我叫许舟。”
我沉默了一下,其实交代名字什么的,没有必要,说不定一次任务人就没了呢。
“……”
“宋玖。”
我最后还是说出了我的名字,许舟的表情柔和了一些,说道:“很好的名字。”
.
在车厢里头,我感知不到黑夜白天,饿了就随口啃口糙饼。
我目光看向许舟。
她大概是第一次吃到糙饼,五官生生扭曲起来,刚咽下去,就开始咳嗽起来,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看啊,这个刚成为底层人的医生,连糙饼都不会吃。”
在底层人的嗤笑中,她迫不及待地拿起水灌了起来。
我阻止了她。
“你打算每次都要这样吗?”我看着她,“这就是底层人的食物,你只能习惯,而水……你带了多少,能保证你回到基地吗?”
“……”
许舟放下了水,又接着咳了起来,过了几分钟,她缓了下来,靠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吃着糙饼。
吃着吃着,她突然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这场面很常见,底层人和高等人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我细细地看着她的脸,圆润、白皙,岁月似乎没格外眷顾她,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我说:“你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吗?接受不了成为底层人,没有出头之日。”
许舟没有说话,她摇了摇头,一把抹去了眼泪,继续啃咬着糙饼。
如果没有末世就好了。
体验过末世前美好生活的她,就算末世来临后也是“象牙塔”里的人,骤然成为底层人,这样巨大的落差让她难以接受。
没有末世,她能在困的时候点杯咖啡,能吃烤肉、炸鸡、奶茶,而不是像现在,入腹的都是难以下咽的食物。
许舟有些羡慕末世刚来临的时候,就死去的人,“啪”得一下,就没了,而不是像她这样,不敢自尽,甚至抱有“玛娜生态”说不定就快结束的想法。
她经常跟孩子们说末世前的生活。
许舟认为自己相当的卑劣和天真,一次又一次给自己美好的幻想,让那群孩子也跟着自己沉浸幻想乡中。
不过随着孩子的长大,能想象的幸福,只有吃饱穿好,没有危险吧。
许舟有点庆幸自己是丁克族,没有打算结婚生孩子,她也不需要把一个生命带到这个地狱。
看见许舟的情绪平稳下来,我也收回视线,拿起糙饼开始吃了起来。
许舟能想开稳定情绪是最好的,也省得我费劲脑汁和口舌说些安慰话。
我对于“安慰”不是很擅长,说的最多的,也不过是“别担心”和“放心”罢了。
这样的借口也只是骗骗宋时,看着小丫头的脸,我只能扯起笑容,拍着她的脑袋说:“我可是姐姐啊!”
随后便是母亲担忧的目光。
母亲曾经对我说:“如果没有我们,你一定会过得很好。”
在末世中,哪儿有过得好不好的问题。
我瞪大了双眼,抓着母亲的手,没有尖锐的嗓音,我看着她,跟平时一样,温声细语:“你们要丢下我吗?像哥哥和爸爸都下我们一样,丢下我。”
我能猜到妈妈的想法,对于还在长身体的我来说,身弱时常得病的她和毫无劳动力的妹妹,是累赘。
我活着都是为了妈妈和妹妹,如果连活着的动力都失去了,我活着又为了什么呢。
——在末世中相互取暖。
我很自私。
我不想死,也不想家人去死,即使我知道死亡对于她们是一种解脱。
所以我带着家人,在这个地狱里——挣扎、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