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如梦似幻

细如丝的雨还在静静的落，寂然无声的山谷里大雾四起，模糊着处处生灵的痕迹。

万籁俱寂的夜，刺耳的枪声震动着万里山野为之一颤。

时间无形中静止，沈知节的胸口中了一枪，疼得无意识颤抖。然而他一双冷血，无情的黑色眼睛毫无胆怯之意，颀长的身姿傲立在山崖间，红着眼，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聚拢而来的警员。

“傅慎行，你已经被我们包围，无路可退了，乖乖跟我们回去吧！”领头的刑警队队长肖同斌手握着小型手电筒，一手持枪，头发全是湿的，声音洪亮。

四周漆黑，一片孤寂，风中浓重的血腥味更重了，沈知节身上中了三枪，除了胸口，还有阑尾处和右肩，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全身上下体无完肤。

沈知节一直在流血，流得让他觉得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肤近乎要失去了生命力，眼前阵阵发黑。

飘忽不定的风嘲笑般地吹刮着。他站在最高的一处凹凸不平的怪石上，背后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漫不经心的笑意爬上嘴角，冰冷的目光落在肖队长的脸上，“肖队长，你这句话说的真是可笑，跟你们回去？就为了接受你们的审判吗？”

空荡荡的山谷回荡着他强硬清冽的声音。沈知节的声音很淡，没有怒意，唯有冷意。他舔舔唇，偏头看了一眼远处迷途知返的归鸟，自由自在地翱翔在苍穹。

那样随心所欲的感觉，隔着尘世，只让沈知节觉得陌生。过去一切平铺直叙，借着年少气盛一举考上大法官，毫无波澜，为民尽忠尽责，受千家人敬仰，百家人爱慕，轻松自在的日子历历在目，却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他的一身本领，终究，还是山穷水尽了么？

当然不是，自始至终，沈知节的字典里就没有输这个字。哪怕在最后一刻。

“没有人能够将我定罪，没有人能够审判我，我就算死，也不会以被告人的身份出现在法庭之上！”

砰——

是鸣枪的声音。

在场的所有人为之一惊，一脸警惕地顺着那声枪响望去，只见面前的沈知节手里的枪冒着黑烟，对着的是他自己喉咙的方向。血咕噜咕噜往外冒，染红了他穿着的整洁干练的白衬衫。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了。可正中他的下怀。沈知节无可抑制地重重向后倒去，不断地以高速下坠着，肌肤快要被时不时呼啸而来的寒风撕裂。他合上眼，睡意渐渐无形涌来。

似乎像是一个永远没有结局的梦，在他懵懂无知的小屁孩时期，父亲傅勇还有个人样，没有把他扔在无人问津的孤儿院，更没有把他利用成为一切罪恶的挡箭牌，相貌是相当的帅气俊朗，神情平淡祥和的。

床头的灯盏明亮如初，橘黄温馨。他一如既往地乖顺地趴在父亲的身旁，眨巴着清澈明亮的眼睛，安静地看着电视。

那部片子的名字叫做《九品芝麻官》，沈知节看得津津有味，仰着干净的小脸似懂非懂瞧着傅勇，小声说，“爸爸，长大之后，我也想做大法官，为民除害。”

“我们阿节一定会成为南昭最不容小觑的法官。”父亲的眉眼全是疼爱与欣慰，在他的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

又像是换了一个故事，走廊里的感应灯忽明忽暗。傅勇厚重的大手紧紧牵着年幼的沈知节稚嫩的小手，沈知节对是不是飞过的小虫子充满好奇，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执着地随着它的方向，直到它扑向光亮的灯源，颤抖着摔落。

“爸爸，小昆虫死了之后会留在地上，那我们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呀？”清脆的童声环绕在空无一人的楼层。

面对他真诚无比的发问，傅勇慢慢蹲下声音，认真地直视着他的黑眸，声音带着几分严肃温润，“人啊，会去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开启一段新的旅程。”

猴年马月的事情，在濒死之前桩桩件件地涌入脑海，不忘在紧要关头提醒着沈知节人间的美好。

只是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尤其是在快要结束的时候。

五岁之后父亲将他随意丢弃在暗无天日的孤儿院，受尽委屈和冷眼。当上法官不久后又把他当做贪污受贿的旗子，不仅不让他以真名示人一辈子担着“傅慎行”的名字，还使他心中贪欲的野兽逐渐放大引诱释放，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贪念和权利的泥潭无法自拔而见死不救。

傅勇到被捕的最后一刻，还不忘在背后捅沈知节一刀，这些年一起做的贪赃枉法之事悉数抖落出来，势要与他同归于尽。

回顾一生，满是遗憾。傅勇不愧是他亲生的好父亲，亲手毁掉他的体面。

所幸，沈知节的落败没有狼狈不堪，没有低声下气，始终风风光光，和风华正茂正顺风得意那时一样。

只是，像他这么浑身戾气，无恶不作的人，要到一个新的世界，恐怕是难了。

即时，一道强热的温度，无声无息地蔓延，紧紧地将凌空下坠的沈知节紧紧包围。

第二天，南昭市大街小巷喜气洋洋，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堪比新年那般隆重快意。报纸上，新闻里，无一少不了“犯罪嫌疑人傅慎行于昨日在抓捕过程中坠崖身亡”登记播报。】

想当初傅慎行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作为守在法律的尾门的法官不仅不能以身作则，带头贪污受贿，还试图杀人灭口，弄得本应安然美好的社会杂乱无章。

如今大患已除，人间已亮，百姓载歌载舞。

只是可惜这一代枭雄就此落幕，也未能如愿让世人得知他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