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从筠 四

烛火惺忪，燕从筠孤寂落寞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抱琴见她郁郁寡欢，只以为她是忧心皇朝，遂轻声劝解道：“世子若是知道世子妃这般惦念他，定会心疼世子妃的。”她给燕从筠奉上一盏白粥，“世子妃已经一晚上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怎么熬得住？”

燕从筠怔怔地望着蜡烛，淡淡道：“我没有胃口，你撤下去吧。”

大抵这世间的人都是不忍心见美人怅然的，抱琴壮着胆子跪倒在燕从筠面前，求道：“世子妃若有烦心之事，不妨告知奴婢。奴婢见您神思不属，实在心疼。”她在宫中多年，见过无数人，可却从未见到第二个如同燕从筠一般的女子。她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俗世间的任何烦心事若是搅扰到她，便宛若明月沾尘一般令人扼腕叹息。

抱琴真心将她当做自己的主子，也实在动容于她的贤明与仁慈，所以确实不忍见她如此伤怀。

燕从筠终于将视线投向她，她注视抱琴良久，叹息一声，轻轻将抱琴扶起：“抱琴，若我将来离开冀州，你愿意随我一同离去吗？”

闻言，抱琴大惊失色：“世子妃是冀州的世子妃，如何能离开冀州呢？世子殿下若是知晓……”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燕从筠的眸中隐隐带有泪光，她在抱琴心疼与震惊的目光中对她柔柔一笑，宛若冰雪消融，却没有半分暖意，“皇朝他是个有抱负的男子，他的志向在于天下江山，而不是儿女私情。”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却也实在想同人倾诉她的心事。正是她了解皇朝，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所以才会选择成全他。

“幽州的纯然公主在六州之中声名远扬，她有幽州为后盾，自己又是集才华美貌于一身的女子，有这样的女子做世子妃，日后冀州和幽州便是盟友。”燕从筠的声音越来越轻，“抱琴，若我不自己主动走，明日从王宫之中传来的，便是父王和母后替夫君写下的休书了。”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滴在抱琴的手背上，那样的温度，似乎要将抱琴烫伤，“我燕家百年清名，不能有我这样被人休弃的女儿。自请退位，大抵就是我最后能保全燕家名声的办法了。”

——似乎是要自己牢牢记住今时今日的痛楚和耻辱，燕从筠就着抱琴研的墨汁，一字一句写下：“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一载结缘，则夫妇相和；然若论姻缘，许是无缘。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愿夫君相离之后，弃旧迎新，巧呈风华之姿，选聘名门之女，弄影庭前，琴瑟和鸣白首偕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燕氏从筠，伏愿夫君千秋万岁。”

一滴一滴泪水滑落，晕染了墨迹，抱琴在一旁看得不忍，却又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在她看来，世子雄才伟略，世子妃秀外慧中，他们本该是世间夫妻最美好的样子，日后他们还应该有自己的孩子，儿孙满堂，携手到老，而不是此刻一别两宽。为何这世事多磨难，相爱之人始终无法相守呢？

泪珠沁了满纸，燕从筠终于收笔，细细看着这份‘和离书’，忽然想起来她和皇朝成婚时的样子，满目的喜色，却终究已经成为了过去。她怅然若失道：“君知天地中宽窄，雕鹗鸾凤各自飞……这大抵就是我和夫君的命数了，更改不得。”

前尘往事随风散，从此天涯是路人。思怨从此一刀断，今生来事莫纠缠。情已了，恨已断。皇朝，你与燕从筠，今生来世不再见。

淳禧帝十二年春，冀州世子妃写‘和离书’自请退位，未带细软，只身步行出冀州城门。冀州民心哗变，民间流言纷纷，言是冀州世子皇朝意图求娶幽州纯然公主，遂逼迫世子妃燕从筠让出世子妃之位。百姓自发送行，燕从筠所行之道，哭喊挽留者不计其数，更有甚者于府衙击鼓，为世子妃不平，军中亦有几多流言，为世子妃不值。如此可见其深得民心，倍受冀州百姓爱戴。

而这流言背后的推手，正是这位被六州所有人同情的冀州世子妃——燕从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