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从筠 二

侍书从冀州王宫小佛堂的暗道里进入，将一个小小的竹筒递给正跪在佛像面前的燕从筠：“殿下，白建德拜托了丰兰息调查护令者。隐泉水榭里的人已经查到了公冶制身上。”

燕从筠拆开竹筒的盖子，抽出里面卷起的信纸展开，一眼扫过信纸上的字，将信纸捏住：“丰兰息让钟离去调查这件事了。”

“是。”侍书似是颇为忧虑，“这样大的事情，钟离居然一句话未曾向殿下透露过，可见他对殿下的心已然不忠。”埋在隐泉水榭的钉子本该事无巨细地向殿下禀报一切事情，可是钟离居然隐瞒了‘护令者’这样的大事，若非隐泉水榭里还有别的人透露了消息出来，她们都不知道钟离对殿下已经有了不诚之心，实在可恨！

“钟离七岁为我所救，在我身边受教导三年。可救命之恩情与三年相处之情谊重要，他与丰兰息也已经相处了十一年。”燕从筠倒是没有那么生气，这也是人之常情，“十一年的朝夕相对，即便是一个陌生人都已经有了感情，更何况丰兰息将钟离视作心腹、兄弟。”

她提起裙摆站起身，走到佛像面前点了一炷香，香火味刺鼻，可燕从筠早已习惯了这个味道。她虔诚地拜了拜，将这一炷香插进了香炉里：“不必管他。我们就当全然不知情。”她与丰兰息，一个是旧主，一个是新主，无论选择了哪个，对于钟离这样赤子之心的少年来说，都会寝食难安的。她虽是最痛恨叛主之人，但面对着这样一个赤忱儿郎，也实在狠不下心去逼迫他做出抉择。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淡声道：“公冶制乃是帝都最有名的铸造师，若是真的失踪了，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如今风声走漏——帝室辛密怎可为外人所知？父皇必然容不得他……”燕从筠猛然睁开眼，“命人去找他。这个人，不能落在旁人手中。”但出于自己心中的最后一份良善之心，燕从筠还是多嘱咐了一句，“如非必要，无需伤他性命。”生逢乱世，民生多艰，谁都不容易，何必做事做得如此狠绝。

“是。”小佛堂的门缓缓打开，侍书无声隐入黑暗。

燕从筠迎着日光踏过门槛——“殿下接下去要走的是一条注定见不到光的道路，不能拥有朋友，不能拥有爱人，更不能向任何人诉说你的心事。但是殿下你要知道，若不经历这些痛苦，你无法达成所愿。当你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你的姓氏，想想大东帝室百年前的荣光与骄傲，想一想先帝，想一想陛下，想一想郡主，想一想妃嫔宫女殉葬那一日的惨像，想一想先帝和陛下顶着流言蜚语保下你的恩情，想一想郡主对大东每一寸土地的热爱，想一想他们对你的期许。殿下，你是大东帝室最后的希望。”——东殊将军，你说的每一句话，景承都铭记于心。纵然活在黑暗中也没有关系，纵然见不得光也没有关系。先帝和父皇对景承的恩情，景承这一辈子都偿还不清，为了东氏的江山，景承万死不辞。

幽州公主华纯然选婿的消息传遍六州，冀州亦有意，但冀州世子皇朝已经娶妻。世子妃燕从筠是功臣之后，是冀州名门之女，在百姓中贤名远播，世子妃没有大的过错，纵然冀州王看中了幽州的金衣骑也不能轻易废黜世子妃，否则必会激起民愤。

考虑到这里，冀州王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公子皇雨。他一声令下，皇朝陪同皇雨一同前往幽州求亲，以示冀州诚意。

而此刻的王后宫中，侍女阿记奉上一盏茶，轻柔地给王后独孤氏按着太阳穴，轻声细语道：“娘娘，算算日子，世子与皇雨公子眼下应当快到幽州了。素闻那幽州纯然公主美貌无双，更是十分得幽州王喜欢，幽州王更是放眼说，迎娶纯然公主者，得十万金衣骑陪嫁呢。”她似是喟叹一声，“若世子能得了幽州纯然公主，日后天下之争，必然如虎添翼……”

“放肆！”独孤氏听她言语出格，皱一皱眉，“这些事情，也是你能说的？”

阿记惶恐地跪下请罪：“奴婢有罪，请娘娘责罚。”她整个人匍匐在地，似是十分害怕，不停地在颤抖，“是奴婢言语失格。世子妃贤惠大方，冀州百姓无一不敬仰拜服，世子又怎么会弃之而去呢？”

独孤氏本在不愉，此刻却猛然升起了别的心思。燕从筠虽是出身好，可如今燕瀛洲已死，她燕家满门只剩了她一个，对皇朝再无助力。皇朝为了她，更是屡次顶撞自己这个生母。如今幽州公主选婿，还有十万金衣骑做陪嫁，论起对皇朝的助力，岂止胜过燕从筠万千？

她心里想着事，并未看见阿记藏在谦卑之后的笑意和恨意——皇朝，你杀我阿父，抄家灭族极尽残忍之举，便怪不得我如此了。我阿父死了，你也休想好过！

夜色降临之际，阿记悄悄离开住所，七拐八拐地到了御花园与人接头：“请告诉世子妃，她吩咐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好。还请世子妃遵守承诺，救我弟弟。”想来皇朝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日日夜夜提防别人，殊不知最应该提防的那个，却是自己的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