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上坟

　　春四月，老天爷估计是想应个景儿，清明这天细雨绵绵、阴云沉沉，天气哀怨地像个愁嫁的大姑娘。青州城外已是人影稀疏，出城祭祖的人都陆陆续续赶回家了，但微凉的空气中还是依稀能嗅到纸火烧焦的气息，汤羡雅那不争气的肚子又是咕噜噜的一声，坚持不懈地跟这个冤种主人抗议。

　　汤羡雅身材纤细，在女子中略显高挑，眉眼单薄如远山含黛，江南水乡的温婉和塞外寒雪的坚韧都在她身上散发着，但手中那把全自动可折叠的天堂伞和她身上的黑色薄风衣委实跟古色古香的青州城半点不搭边，好像一个乱入古装戏剧组的路人甲，怎么看怎么可疑！

　　汤羡雅也万分无奈，因为她现在完全搞不清是什么状况，前一秒明明还在市区郊外祭拜林夕，怎么一转眼就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了？

　　她暗暗咬了咬唇，一双烟眉微微皱了起来……该不会是林夕这小子在下面过的不好故意整她吧？她这么一想胳膊上立刻寒毛直竖，她也没亏待过林夕啊，平常一日三餐供着，给打给踹给做饭的……

　　说起饭当务之急是从这个看起来像城市的地方进去，然后找个饭馆填饱肚子，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然后去找林夕那死小子算账！居然敢把老娘拉你坟里来？多大仇啊？不就晚上上厕所没开灯踩了你几脚吗？

　　然而看着一望无垠的古朴长街，两侧红砖绿瓦的幢幢万户以及每家每户门口悬挂的一串串惨白的纸灯笼，汤羡雅的脸白了又白，嘴唇跟肤色在无限接近。

　　这种民居风格，这种装潢设计，这种颜色搭配，放在春光灿烂的大晴天无疑是个拍照打卡的好地方，可是放在阴雨连绵、大街上空无一人只余她一个的现在，怎么看怎么让人头皮发麻，那一扇扇黑漆漆的门洞在雨幕中仿佛变成了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鬼怪，随时能把她一口吸进去。

　　汤羡雅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连饥肠辘辘的胃都在这种未知的惊惧下消停了下来。

　　这种红墙碧瓦的古代建筑放在黑夜里简直是对东方两脚兽血脉上的压制。汤羡雅缓缓地走在越来越看不清前方的青石板路上，步子一脚比一脚僵硬。

　　“姑娘……”

　　冷不防后面有人颤颤巍巍地叫了她一声，那声音真可谓飘渺虚浮、山路十八弯，汤羡雅头皮一颤，成功地被她叫起了一身白毛汗，放在二次元里头发估计都竖起来了。

　　那人还没完，继续用那仿佛三天没吃饭的虚弱嗓音呼唤她道：“姑娘……天快黑了你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啊？”

　　然而在汤羡雅听来这句话翻译过来简直就是‘遇上个不怕死的，正好老娘三天没吃肉了啊哈哈哈哈哈！’

　　不要啊！汤羡雅想撒腿就跑脚却一点儿也不听使唤，要命了，根本跑不动啊！汤羡雅急得额头冷汗涔涔。

　　那人见汤羡雅不回头便踱着步子缓缓朝她走了过来，竹竿敲地的声音让汤羡雅的心提在了嗓子眼里，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个疏忽眼前突然出现什么惊悚画面，她担心自己一个血压飙升直接撅过去，到时候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哚哚哚——那人已经在她身后几步远了，汤羡雅紧握伞柄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身临其境果然比看恐怖片刺激多了，她现在感觉魂儿都飘到半空中了。

　　奇怪的是那竹竿突然不敲了，就像身后之人消失了一样，夜静得可怕，汤羡雅的心顿时凉透了。

　　她知道那人没走，而且就在她的身后，说不定正歪头用一双翻着白仁的眼睛打量着她，汤羡雅最怕陷入这种状态了，脑子里全是那句……半夜叫你别回头……

　　林夕你个败家孩子死哪儿去了！出来保佑保佑你姐姐我啊，我就要没了……

　　汤羡雅在心里向着天空哀嚎呐喊，虽然知道并没什么用，但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林夕的名字时她仿佛没有那么惊惧了，手也不再抖得跟触电一样了，她想着楼下张大爷家的大黑呲牙的画面努力扯出了一个比较有威慑力的表情，鼓足一口气骤然回头，色厉内荏地想着：看谁吓死谁！

　　“干哈！”汤羡雅紧张之下居然霸气侧漏地用东北调子喊了一句，喊完之后发现背后站着个瘦弱佝偻的老太太，仿佛风一大就能把她掀走了。

　　汤羡雅见那是个相貌普通的老太太不由得一阵尴尬，忍不住想扶额，真是电视剧看多了，哪有那么多坏人。

　　老人似乎被她一嗓子喊懵了，怔愣了半天才讪讪道：“俺看你在俺家门口站了半天了，寻思着你是不是找不着路了，出来看看。”

　　汤羡雅干笑了两声，真是的，居然把人家老奶奶当成……嘿呀，糗大了，还好没人看到。

　　她轻轻一笑，温声道：“不好意思啊奶奶，刚才吓到你了吧，我嗓门比较大……我是迷路了，不知这是哪里啊？”

　　老奶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在夜色下显得有些生硬，就好像是在木头上刻了一个弯着嘴角的笔画一样。但由于刚才闹的乌龙汤羡雅也没放在心上。

　　老太太闷声说道：“你，跟俺走吧，俺带你到家里烤烤火把衣服暖干。”

　　“好啊，谢谢奶奶。”汤羡雅的确很冷，一路上雨都是斜着下的，她的半边肩膀都湿了。

　　“嘿嘿……”

　　听了她毫不迟疑的回答，老太太突然笑了一声，那声音空灵漂浮，能把人多年的风湿病都勾出来，汤羡雅这下再反应不过来就是真的傻了。

　　她默默攥紧了手里的雨伞，眼皮轻轻地跳了跳，原来一开始就猜对了吗？

　　“走吧。”

　　老太太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转身就给她带路。

　　汤羡雅撇了一眼她的背影差点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去他的老太太！怪不得刚才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才发觉可疑之处，谁家老太太一米八啊？让她心惊肉战的还不是这个，那老太太霍然转身带着她往前走，她的脚步开始不受控制地跟着向前，就像被一条无形的绳子牵着一样。

　　而此时汤羡雅能看见的还是老太太的脸！刚才她的确是转身了，脚尖朝前，只不过可能是怕将要被领回家的路人不听话偷偷跑掉，所以老太太干脆长了两张脸，前面一副脸笑嘻嘻地跟路人搭话，后面一张脸则阴雨密布，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牢牢地锁在汤羡雅身上。

　　汤羡雅仿佛是被下了定身术，只有一双脚能动，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这两张脸的老太太往一栋矮房子里走。

　　越来越近了……汤羡雅拼命地想挣扎这种无形的束缚，清丽的脸庞上满是恐惧，仿佛被命运的魔爪扼住了脖颈。

　　她不想死啊……谁能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