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春有山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四季更迭，万物循生。
神州大地的疮痍在流淌的岁月中慢慢愈合，曾经毁于战火的村舍城镇都在各大门派的扶持下重新修修缮，曾经在黑暗中失去信念的人也能重拾美好。
或许有一天，沉默里会爆发呐喊，深渊里亦会迸溅出花火；盲目鼓掌的人会停下，畏缩不语的人会开口；当威胁降临，温和的人会变得刚强，在谎言面前，反驳的人也会站出来。
不过，人或许从来都不可能真正透彻地了解任何一件事物，甚至无法完全看清自己的心，因此世间的是非善恶，每个人心中还是需要有一把尺子来衡量约束自我。
那次大战，姜曦伤得很重，得亏他派中的灵丹妙药多，门徒个个又都是精于药理之辈，命是保住了但健康也不复从前，更令人不安的是姜曦受到了魔气的侵扰，身体发生了些异变，恐日后会有什么影响，孤月夜舍了老脸求到了小白跟前。
小白会诊后，出手施法清除姜曦体内感染的魔气，人并无大碍，就是灵力损耗了大半，年轻的面容看着也有了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成熟，事后小白笑眯眯地告诉姜曦是药三分毒，欲速则不达，没事少磕药多锻炼，修身养性，保持心情愉悦，没准哪天灵力就修回来了，可把姜曦阴阳得脸红脖子粗。
临沂旧地的废墟上重新盖起了一座宏伟壮观的圣女庙，里面供奉着“白娘娘”的神像，旁边还有一把穿云弓，由阿驷和叶忘昔守庙做堂，每日受香火熏陶积攒功德，阿驷的魂灵与穿云弓日渐契合，魂器一体。
自从天音阁不在了，师昧真正的亲姐姐木烟离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灵力低微，因不喜喧哗，便承了弟弟的情，在蛟山上的圣女庙帮忙打理琐事，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清静，简单，自在，师昧每隔几日都会过来与姐姐说话解闷。
至于蜀中的圣女庙要比其他两处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便交由薛蒙负责，此外他红鸾星动，一眼瞧上了踏雪宫静若处子的小师妹，随宫主姓明，唤安若。
梅含雪知道后每每见到薛蒙就没了往日笑脸，嘴上总要阴阳两句：“不许外人挖墙角，自己反倒惦记上了我踏雪宫的小师妹！薛蒙，你委实好不要脸！”
无论梅含雪如何如何不爽，在死生之巅和踏雪宫双方长辈趁热打铁的张罗下，除夕前夕，臭不要脸的薛蒙红袍加身，面如冠玉，俊朗不凡，一路敲锣打鼓、欢欢喜喜地将踏雪宫的小师妹迎娶回死生之巅做少夫人，完成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玉衡门下只有师昧还孑然一身，他医术卓绝，成天就与那些灵丹妙药结炉做伴，旁人要说媒给他介绍姑娘也都通通被婉拒了，根本无心情爱，后来人到中年时只收了一男一女俩垂髻小儿作亲传弟子，传授药理，视如己出。
楚晚宁无事便琢磨些诸如夜游神之类的机甲，然后将图纸寄给桃苞山庄的马庄主，依图造样廉价售卖，盈余皆归死生之巅，结果造价远高于卖价，马庄主拿着回回血本无归的账单追着薛正雍哭天抢地。
有一次恰巧被小白撞见，她抢过那一沓机图纸仔细翻看过后，刷刷动手改了几笔并给出生财之道，哄得马庄主喜出望外，双手捧着那一沓改良过的图纸屁颠屁颠地又回去了。
成婚一年后，楚晚宁辛勤恳恳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小白腹中那一团蕴养的胎气孕育成灵胎，常言道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但小白乃应龙之躯，与众不同，她这个肚子一怀，就是三年，无法预测何时降生。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怀了身子的缘故，小白的口味渐渐变得刁钻古怪起来，前期孕吐反应严重，几乎吃不下多少东西，整个软乎乎的小脸都瘦了一大圈，旁人又代替不了，只能靠她自己熬过去，楚晚宁都快愁死了。
为此，手里钻研的奇门机甲换成了美食菜谱，楚晚宁皱着眉专研厨艺，洗手作羹汤，每日不断变着花样给小白做吃食照顾她的口味，盼她能多吃一些，一直到小白小腹显怀时，这种折腾人的孕吐情况才稍微好转，而且托她的福，楚晚宁那一手一般般的厨艺也跟着长进了不少。
随着肚子越来越明显，小白的胃口也越来越好，正常的一日三餐已经不能满足她的食欲，还要额外加顿宵夜，每顿还吃得特别多。
楚晚宁怕她积食撑着，每每盯着不许她贪嘴，奈何小白不依，一手叉腰挺起莫约四五月份的大肚子冲楚晚宁张牙舞爪，嘴里一边撕咬下手里的大鸡腿肉，吃得津津有味。
照她的话说，一人吃两人用，她要吃得饱睡得香，肚子里那个小的才不会折腾她，于是在楚晚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下，小白那惊人的食量隐隐有一朝回到解放前的趋势。
死生之巅山脚下，黑夜中的无常镇依旧人来人往，楚晚宁携着晚间又习惯性犯饿的小白行至热闹欢腾的夜市，两人穿着低调朴素的浅色常服，用法术掩了脸上的七分容色，找到一家张灯结彩的宵夜摊落座。
小白大袖一挥，招呼跑堂的小二哥过来开始点菜：“老板，要一份清汤咕咚锅，脆笋、豆腐、千张、木耳菜、牛肉薄切、羊肉薄切、牛肚百叶、酥肉、水晶鱼片、芙蓉虾球……”
楚晚宁眉心一跳，淡淡地打断她：“你差不多得了，这么多吃不完的。”
“再上个松子鳜鱼，两罐豆奶——”小白加大点菜的音量，一双乌溜溜的葡萄眼里只有菜谱上的菜名，一只小手还放在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着，压根就懒得瞅一眼身旁剑眉星目的夫君。
“……”楚晚宁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弦外之音，抿了抿薄唇，拿小白没办法，转头直接对小二说：“暂时就这些。”
“最后再来份桂花糖藕。”而小白自顾自地点完最后一道菜，同样面向小二灿然一笑：“这道甜点，你们会做吧？”
“姑娘……啊不是，夫人。”跑堂的小二哥着实被小白的笑容晃了一下眼，注意到小白一头长发盘起的云鬓又连忙改口，脸皮微红，态度很是热切：“这道桂花糖藕原本是江淮一带的菜系，但死生之巅的孟婆堂经常做，所以我们山脚的也跟着学了些。啊对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份大英雄菜谱，公子和夫人要不要看看？”
“大英雄菜谱？”小白眼前一亮，楚晚宁皱起了眉，抬手斟了一杯茶喝着。
“二位不知道吗？”小二颇为自豪地介绍起来：“两年前闹大灾就是咱们蜀中的白娘娘和死生之巅的仙君们摆平了灾劫。如今无常镇的酒肆人人都会做些特色菜肴，都是照着白娘娘和几位仙君的口味来的。”
他说着，就从腰间掏出几块竹斫牌子，热情地递给小白和楚晚宁看：“这个呢，是白娘娘菜谱，这个是楚仙君菜谱，还有薛仙君的，墨仙君的，师仙君的……”
生怕夫妻俩看不懂，小二眉飞色舞地推崇起店里新出的菜肴：“相传白娘娘爱吃甜食，尤其是海棠甜心酥，而且我们这里头搁的糖比平常甜点多足了三成，保准甜到舌头都麻！”
小白喜上眉梢：“真的？！那就来一份你说的海棠甜心酥。”她抬手又去翻了翻另一块“楚仙君菜谱”浏览过后，疑道：“你们这是什么？我怎么连听都听没过？”
“相传楚仙君爱吃做的有些焦的东西。”小二宛如百晓生，舌灿莲花地解释道：“所以我们这里有焦溜丸子，炸焦豆腐，这个松鼠桂鱼也会特意炸得焦一些……”
闻言，楚晚宁斟茶的手抖了一下，被茶水呛到了：“咳咳咳！！”
“哎呀，公子您怎么了？没事吧？”小二有些惊慌失措。
小白一脸心疼地伸手拍了拍自家夫君的背，嘴上却揶揄笑道：“好夫君，好歹是救世英雄爱吃的菜呢，你都不好奇想尝一尝嘛？”
“咳咳……”楚晚宁好像呛得更厉害了，头有些疼，边呛边对小二摆手道：“不用了，内子身怀有孕，不宜食这些煎炸油腻，谢谢。”
“唉，那真是可惜了。”小二颇为遗憾地挠了挠头，转身嘟囔着走开了。
“噗——”小白忍不住笑出声，楚晚宁抬手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她光洁的脑门：“你笑什么，打趣我就这么好玩？”
“人家哪有。”小白挪臀坐近，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柔荑缠上自家夫君的手臂，小脸贴过去蹭呀蹭，嫣然娇俏：“人家只是单纯觉得开心而已。”
妻子像没骨头似的，靠坐在他身侧作威作福，楚晚宁身子一僵不禁泛起一阵酥麻，耳尖微红，轻咳一声又抬手倒了一杯茶水继续斟酌，转头去看那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凡尘烟火中，女人们在挑拣着胭脂首饰，买些零嘴和日用品；男人们则聚在明晃晃的宵夜摊子前喝酒闲聊，灯笼的光照在那一张张闲适的脸，气氛温情暖和；旁边的孩子们也不知在玩什么游戏，一个孩子戴着面具，另一群动如脱兔，在前头撒腿逃窜着笑声朗朗地跑过去。
小白歪头倚靠在楚晚宁的一侧肩上，望了望灯火阑珊的街道，忽然指尖捏住楚晚宁的衣角扯了两下：“师尊，口渴。”
楚晚宁不做声，抬手准备去够桌上的空杯，小白按下他的动作：“人家要喝你那一杯。”
“……”楚晚宁停顿须臾，将自己喝过的茶杯斟满放在她的面前，小白又扯他的袖角：“喂我。”
楚晚宁额角青筋突突一跳，眼睛微微眯起，有些恼了：“自己喝！”
“夫君～烫～”小白矫揉造作地摇了摇他的衣袖，语气软糯，三个字唤得百转千回，身为夫君的楚晚宁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拿起茶杯吹散热气，置于她唇边，小白梨涡浅浅，就着他的手，心满意足地一口一口喝着茶。
菜肴陆续端上桌，“吃饭。”楚晚宁夹了一块酥肉送到小白唇边，小白张嘴嗷呜一口，两边香腮吃得一股一股地：“这个味道不错。”
楚晚宁见状自然而然地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一双深邃黑亮的眸子望着她，满脸宠溺：“慢点吃。”
“嗯。”小白温顺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时不时往楚晚宁的碗里夹菜：“夫君，你也尝尝这个，多吃一点。”
咕咚锅的蒸汽氤氲浮动，炉子里的清汤沸腾开来，冒着细小滚烫的泡泡，头顶的灯笼摇曳，暖黄的影辉映照着对方清丽娇俏的脸庞。
楚晚宁伸出五指牵过小白的手，握在掌心捏了捏，只觉胸膛柔软得一塌糊涂：“好。”
人间烟火，灯影浮华，通天塔的晚钟声响起，从巍峨山巅飘落山下，回荡在热闹的城镇夜市，一切都很好。
饭食毕，夜已深，他们犹如每一对再平凡不过的眷侣，迎着清朗月色，夫妻双双把家还。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桃红李艳，莺歌燕语春意闹，一树海棠花正妍。
薛正雍放权，正式将死生之巅尊主之位传于亲子薛子明，四方来贺，蜀中大庆。
薛蒙以璇玑长老所述礼制，戴玉华冠，丝帛绡纱里里外外九重华裳，精致到袖口腾龙细饰的眼睛都用火炼珠镶绣，叮叮当当一身繁重的坠饰玉佩。
仪式开始前，小白挺着大肚子凑上前去，用力拍了拍薛蒙的肩：“萌萌师兄，你今日这一身花里胡哨，春风得意，跟个开屏的孔雀似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哼，我勉强当你是在夸我。”在自家小师妹兼小师娘面前，薛蒙的气势总是不自觉地矮上三分，“‘小、师、娘’别太得意，你瞧……”目光示意她往身后看看，同样嘴上不饶人：“师尊又过来逮你了。”
小白一听反射性立刻回眸寻望，楚晚宁果真已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他瞧见薛蒙一身金玉琳琅满目时，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也只是叮嘱薛蒙放松心态，随即一手揽过小白，一手护着将人带到她自己的席位上，“今日是薛蒙的大喜之日，你乖乖坐好，别捣乱。”
“我晓得。”小白点头，非常上道地朝楚晚宁拱手作揖，提前恭贺道：“师尊同喜，夫君同喜。”
“……”楚晚宁面上一噎，瞪了一眼巧笑倩兮任性妄为的妻子，拂袖于她身旁的位子坐下。
众人站在庄严恢宏的丹心殿，见证薛蒙先拜祖宗父母，后拜师尊圣女，然后从父亲薛正雍手中接到掌门戒，璇玑长老率门徒拜下：“恭贺，掌门仙君。”
死生之巅的弟子们如碧海翻浪，甲光潋滟，依次跪拜，其他来相贺的宾客也一一低眉行礼，声音响彻山巅：“恭贺——掌门仙君。”
薛蒙微笑虚扶众人，携妻与众举杯共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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