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孙三娘眼瞅着那些熠熠灿辉的漂亮灵物被买走，越来越少，有爱美的姑娘径直将海棠花戴在乌黑的发髻间，霎时满头乌发柔亮顺滑，光彩照人，说不出的贵气。
她便有些忍不住了，上前道：“剩下的蝴蝶和花还有多少，数一下，我全都要了。”
小白美眸一抬，笑容不熄：“我就说是谁这么大手笔，原来是三娘子呀。不过凡事到底得有个先来后到，其他人还没买完，我总不能先把东西让给你吧。”
孙三娘望了那一群拥挤的乡民登时有些着急，生怕卖完了，又道：“那我加价，咱们都是生意人，价格好商量。”
小白梨涡深深，掐指一算：“蝴蝶十金一只，金色海棠二十金一只，至于其他花色品种还剩有牡丹玉兰玫瑰茉莉杜鹃芙蓉桔梗红梅……等等都是独二无一，一百金一朵，不议价。”
在她身后的楚晚宁听了，忍不住咳嗽一声，一时好气又好笑，那双长夜无极的乌色凤眸生出茂盛的柔软，嘴角不禁莞尔，笑意清浅的模样刹是好看。
孙三娘又看向头顶插满花朵的薛蒙和墨燃：“那他俩……”
小白品出她意犹未尽的话意，忙道：“这两位仙君卖艺不卖身。”还坐地起价：“拥抱一千金，亲脸两千金，二选其一。”
孙三娘还没表示，那两位“卖艺不卖身”俊俏仙君倒是大嗓门儿地先嚎啕起来：“白夭夭，你个杀千刀的，你要是敢胡乱答应，我们跟你没完，我我我呜呜……我不玩了，你快点放了我们——”欲哭无泪，如果怨怼的目光能化作实质性的刀光，小白早被削成一盘肉片了。
幸亏孙三娘只贪财不好色，而且她也没忘记昨天就是这俩人将她扛起要扔进海里的，为避免事后人家记仇报复她，拥抱亲脸就算了，有这闲钱她还不如多买两捧花戴呢。
小白掐算的那些钱对于富得流油的三娘而言不过是小数目，很快她就指挥着家丁将剩余的晚夜海棠，各色花朵和灵蝶都带走了。
回到府上，她立刻喜滋滋地梳了个高髻，学着薛蒙墨燃示范的活招牌造型，往上面插了五十余朵流光溢彩的各色花朵，又那些蝴蝶绕着自己翩翩起舞，家丁们瞧着她不由得好笑，苦于是自家主子只得憋着，违心夸她好看好美，憋得肋骨都快断了才总算没有笑出声。
孙三娘没乐呵多久，外头有人来报，说那集市上那位仙子又卖起了别的东西，她闻言一惊，顶着一头华光乱闪的云髻，被狂蜂浪蝶簇拥着，再次奔往集市。
那两位“卖艺不卖身”的活招牌仙君已经不在了，孙三娘挤过去，叉着腰怒不可遏：“刚才我不是都买完了吗？怎么又有？”
小白眨眨眼：“我自己的花，我想做多少便做多少。”
“既然可以新做，那方才为何要卖我那么贵？！”
“你也没问啊。”小白摊手，笑道：“而且别人都在排队，是你非要插队，就只能加价了，我也没逼着你强买强卖，三娘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你这奸商，你……”孙三娘气恼着正要反驳小白的歪理，忽见得她指尖光华一闪，当众凝出一朵并蒂双生的粉灿莲花，孙三娘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到嘴边的反驳变成了询问：“这又是什么，怎么和之前的不一样？”
“这种莲花另加了焕颜术，睡前放在床头，能葆次日容光焕发，效果约为一个月，两百金一朵。”
小白裙摆下的腿微伸，漫不经心地往旁边一直不吭声的楚晚宁轻踢了一脚，将花递给自家师尊示意凝术加工，稍后还回来时他对小白道：“拿去卖吧。”
“慢着。”孙三娘唯恐等会儿这俩人又要说出什么插队加钱的歪理，心中气极，仍是对小白道：“这朵我要了，你还能做几朵？我都要了！”
小白道：“今天心情好，便做三朵，六百金。”
“给你。”小白收了钱，眨眼间就捻出了另外两朵让楚晚宁凝入焕颜术，一并交给了孙三娘，又开始捻出了第四朵。
孙三娘不乐意了：“你不是说只做三朵？”
“这朵芍药名为落日珊瑚，加了妙音诀。”小白淡淡道：“配在发间，不仅鲜亮风雅，还能使女子声音悦耳动听。”
说罢，她便又将芍药递给旁边的楚晚宁：“……”
“……”孙三娘贪财，更贪岁月年华，她眼巴巴瞧着这位死生之巅的惊鸿仙子盈盈一笑，瞬息就凝出一朵又一朵奇妙妍丽的鲜花，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道：“行，我买，我买。”
小白狠狠宰了孙三娘一笔，心情大好便不再变花，楚晚宁默数着那些没买到花的乡民，继续捻出足够的凝音海棠，一朵依然卖三个铜板。
待所有的花都卖完了，人群散开，小白眸光流转间，瞥见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噏着手指头，渴望又落寞地看着刚刚散开的热闹景象。
小白笑了笑，径直走向小女孩蹲下身，打量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倏忽摘下自己云鬓边的那朵金色蝶恋海棠花，簪入小女孩的发辫上，华光熠熠，衣着瞬间焕然一新。
女孩一怔，满脸愕然，她摸了摸头顶发辫上的簪花和身上干净整洁的新衣衫，迟疑地摇了摇头：“我没有钱，一个铜板都没有，不能要。”
“簪花不败，新衣衫是送你的，不要钱。”小白眨了眨眼，嫣然一笑：“若是觉得受之有愧，你就亲我一下当作补偿好了。”
小女孩自然十分乐意，当即献上自己奶香奶香的亲吻，吧唧一声亲在小白的脸蛋上：“谢谢仙子姐姐，仙子姐姐身上香香的。”
“你也是香香的。”小白复又揉了揉小女孩的脸蛋，便让她回家了。
晚上回去关了门，师徒二人坐在桌边把银两一算，起码赚回了之前舍去其中一大箱黄金的十分之一，小白中饱私囊收了黄金，将铜板全部推给楚晚宁：“师尊，这是你卖花的钱。”
楚晚宁哭笑不得：“你倒是晓得‘精打细算’。”
“都是师尊的功劳。”敛完财的小白装傻充愣。
今天趁小白在收拾摊子的时候，楚晚宁去找村长，稍微打听了一些孙三娘的事情，他将孙三娘贪财的原因一五一十与小白分析，叹了口气：“这世上总有许多事情，不能仅看表面就做定论，有时就连表象之下那一层都未必是最终的真相。我时常告诫自己，需沉下心来，判断人也好，事也好，需慎之又慎，但有时仍然忍不住……”
“忍不住相信？”小白思付着，啧啧一叹：“所以我就说嘛，师尊你看人眼光是真不行，远的不说，就拿近日的宋秋桐、南宫柳，徐霜林……还有劫火画轴里出现过的那些人，这都是些什么货色！”
或许只有楚晚宁这种人，看似冷漠不近人情，却执着地在心里给每个人都留有转圜的余地，尽力不去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每一件事，这个瞧起来比谁都暴躁的北斗仙君，骄矜冷淡的面容下，藏着一个仁慈宽善的魂灵，一颗未经戾气浸染的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但纵使赤子之心的楚晚宁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看人眼光确实不太好，他深了深呼吸，咬牙切齿：“我说话，你好好听着就完了，能不能有点做徒弟的自觉，别老是三句话不到就拼命拆我的台。”
小白呆萌呆萌的，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我知道了，师尊，以后我会注意委婉一些，给你留点颜面。”
“……”这天没法聊下去了，楚晚宁又要开始赶人。
小白全当作耳旁风，抿唇一笑，没头没尾地转移话题道：“师尊，天色还早，我们去看星星吧。”
两人来到飞花岛的一处海崖边，那里怪石嶙峋，下头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海浪撞击在岩石上顷刻碎成万点雪沫，四周什么都没有，唯独茫茫海天，一轮新月高悬，哪里有半颗星星可以看。
楚晚宁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小白气疯了，才会答应陪她来这里喝西北风，薄唇冷抿，调头便要回去，却被小白拽住了衣袖：“别走啊，师尊，人间这个时候当然不会有星星啦。”
“人间？”师尊双臂环胸，半信半疑：“怎么，你还能带我上天看银河不成？！”
“有何不可。”小白握住楚晚宁的手，足尖轻点，腾空飞升地面数万丈。
以前腾云驾雾，小白脚下好歹还踩着一片流云，可是这会儿眼前除了飘摇而过的云卷云舒，什么都没有，楚晚宁面色苍白，下意识默默握紧了身边小白的手，这是唯一支撑的安全感。
空中腾飞的小白注意到楚晚宁神经紧绷的状态，好笑道：“师尊，我都带你飞过多少次了，你怎么还怕高？”
“谁，谁怕了！”楚晚宁头皮发麻，怒道：“这次能一样么！”除了你的手，再无其他。
小白道：“怎么不一样，都是靠自己。”
“靠自己？”楚晚宁尽量将视线集中在小白身上，不往地面下看，竭力想着自己还稳稳待在地上。
小白的容貌在云卷云舒中穿梭，解惑道：“修仙者灵力修为再高强，终归还是凡胎，需借助外物御剑才能在天空中飞行，速度还慢。而真正的仙人只要静心冥神，一日之内即可游遍三山五岳，九州四海，天地任逍遥。”
楚晚宁匪夷所思，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轻功掠地数丈都面不改色，却在御剑时恐惧的原因了。
他从不习惯依靠任何东西，因为轻功一流只能靠自己，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会觉得最安心，也就不存在什么恐惧了。
这一认知让楚晚宁堪破了恐高的心境，豁然开朗。
小白笑意盈盈：“师尊，你要不要学腾云驾雾之术？我教你。”
楚晚宁当即来了兴趣：“怎么学？”
“其实很简单的。”小白放慢飞行的速度，两人缓缓停驻在一片云端上，她对楚晚宁指点道：“师尊，你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心无杂念，想象自己的身体像羽毛一样轻盈，有股力量从你的脚下将你托起，只要不害怕，就不会往下掉。”
楚晚宁按小白说的方法照做，集中注意力，用心去体会，克服恐惧，渐渐的，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得轻飘飘的，顺风游荡，于是心念一动，睁开眼，发现他竟真的靠自己的法力在天空中腾云驾雾，任意穿梭云间。
小白衣袖轻拂着，飞到楚晚宁身旁，询问：“如何，师尊？是不是跟御剑飞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嗯。”依靠自己让楚晚宁的内心充满了安全感，不再那么恐高，绷着的身心逐渐松弛，凝滞的呼吸也慢慢恢复到正常的频率，对腾云之术越来越得心应手。
“师尊，你瞧那边。”小白忽然伸手一指。
楚晚宁往她指的方向看了半天，蹙眉道：“除了月亮，什么都没有。”
“哪里。”小白扭头看他，道：“师尊难道不好奇，月亮里是不是真的有一座广寒宫，以及月宫仙子嫦娥吗？”
“就是‘嫦娥奔月’里的……那个嫦娥？”楚晚宁微微一怔，见小白点头，他淡漠道：“仙凡有别，瞧她做甚，不好奇，不感兴趣。”
小白有些意外地望着楚晚宁的侧颜，皎洁的月华渡在他清俊的脸庞上，皮肤犹如寒夜里的洁白花瓣，回望她时，两帘浓深的睫羽下，眼里好像藏着一个比月宫仙子更令他心动的人。
“师尊不想赏月，我们就去银河里捞星星。”小白倏然握住了楚晚宁的手腕，牵着他往月亮后面疾速飞去，很快就到了一片浩瀚无垠的银色河流。
顺着河中逆流而上，数不清的碎裂星光汇聚天际，熠熠星河莫约没过脚踝处，悄悄流淌无声无息，四周静谧安宁，银辉璀璨。
“竟真的是银河……”楚晚宁望着周身弥漫的星辰，无比震撼。
“当然了。”小白倾身双手舀起一捧星辉，零零落落地洒在楚晚宁身上：“传说以此星河为界，上为天，下为地，往上游跨过天河屏障就是九重天，非仙者不可觉；往下流便是凡界，天上的神仙可以通过银河星光反射的镜像，俯瞰人间众生百态。”
天地之间，轻云流风朦胧，银河星辉闪耀，月色恬静纯粹，给了楚晚宁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
他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在银河捧星的小白，目光专注而深邃，令她不容忽视，回眸仰盼。
周围的气氛忽然变得很沉寂，小白停下动作，站起身与楚晚宁四目相对，忍不住滋生出一丝一缕奇妙甜蜜的电流花火，她甚至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被她忽略了一天的锦囊，想起了昨夜隐隐约约的试探，想起了那一寸一毫的发现……
师尊留着他和她的结发，留着许多的回忆，人前从不避讳与她举止的亲昵和维护，人后他嘴上时常反对两人偶尔的同床共枕，却从未真正制止过她对他的无理和耍赖。
现在回想起来师徒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可能连师尊自己都不知从何时起，他就情不自禁地对她表现出了不同于其他徒弟的偏爱，宠溺，纵容，无奈，甚至是占有欲……只要稍加留意，并不难发现其中的特殊之处。
但她素来心大，对自己的情爱之事比较迟钝，一直没往那方面去思考，才会致使当局者迷。
可是，现在她发现了，意会了，不再懵懂，不再一知半解……
“师尊……”小白唤道，她自问并不是个拖拖拉拉的性子，此刻却有些怯情，踌躇。
楚晚宁见她许久不做声，一双眼眸却极亮，便上前几步，伸手抚了抚小白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白摇头，依旧沉默着没有答言，额头轻抚的掌心令她微怔了片刻，小手抬起，触及他寒凉的手背，整个握住，拉下，包裹在自己的一双柔荑之中。
“你……”楚晚宁吃了一惊，略显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起一抹绯色，低哑而警觉：“干什么你。”
他下意识想把手抽走，岂料只是动了一下，小白手上就握得更紧了，他竟一时挣不开。
楚晚宁只觉得自己的五指落入了那一双柔荑里，从掌心到指尖，严丝合缝地裹着，细密贴合，微凉的肌肤一寸一寸被捂热，温软暖和。
偏偏那少女可能还嫌不够，睁着一双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点漆瞳仁，秋波潋滟，湿漉漉地凝视着他。
他一向矜傲又从容，此刻却好像忽然被人引导着踏进一个自己浑然不觉的领地，丢盔弃甲，在小白突如其来的直白面前，他惯用的拆招一律毫无效果，这令他感到惶急又无措。
楚晚宁猛地转开了脸，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小白的眼睛。
“师尊……”小白不由自主地靠近一步，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眼底倒映着银河的星光点点，温柔细碎，盯着楚晚宁完全不给他退缩的机会：“你是不是……喜欢我？”
如果说方才楚晚宁还能镇定自若，那么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即便再犹豫，也觉察出了其中的情意，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刹那间如滂沱暴雨一般忐忑，点点滴滴敲在他的灵魂深处，柔荑合拢之间的掌心有些湿润的沁着汗。
小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良久，继续不假思索道：“不是师尊对徒弟的喜欢，而是如我这般……只想和师尊在一起，不离不弃……的那种喜欢。”
此话一出，楚晚宁脑中嗡隆作响，霎时一片空白，身子绷得比先前还要紧张，心跳如小鹿乱撞。
他闭上眼睛，指尖在少女柔若无骨的温暖中，从颤抖，渐渐地，归于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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