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小白在红莲水榭有三个窝,分别是居所前栽满芙蓉的莲池,楚晚宁胸前的衣襟,还有池畔边终年盛开的那一株海棠花树。
但是楚晚宁呢,最近打算帮她找第四个窝。
小白问:“为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楚晚宁道:“你以后不可再睡在我房中。”
“男女为什么授受不亲啊?”小白满脸困惑,天真道:“我化成原形不就好了。”
不是楚晚宁看不起小白,就她那目前尚未能融会贯通的三脚猫术法……
楚晚宁抿了抿唇,态度坚决:“……总之,就是不行。”
小白这家伙虽外表看起来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可天性懵懂,思维纯真,对男女的认知就如同一张白纸,女儿家的生活常识也是一无所知。
楚晚宁是师尊,可同样也是男子,男女有别,再加上他面子薄,所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教,怎么养,却也不能放任其不管。
于是,无论小白如何死缠乱打,蛮横耍赖,楚晚宁都坚决要把她送到丹心殿,请王夫人帮忙教导小白一些关于女儿家的事情。
对此,王夫人也是非常的乐于助人,不仅专门为小白收拾出一个房间,还备了许多女儿家的珠钗、首饰、各种漂亮衣裙……
拗不过楚晚宁的态度,小白只能乖乖,委屈巴巴地跟着王夫人相处了一段时日。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小白也是个死心眼的主,白日里还老老实实跟着王夫人学习礼法,时而将王夫人那只胖胖的狸花猫禁锢在怀里薅毛,等到夜深人静时就不安分了,瞒着王夫人,变回原形趁着夜色一路溜回红莲水榭。
每每次日楚晚宁早起,睁开眼的第一时间,依然可以看见化成人形躲在他被窝里呼呼大睡的小白。
来回几次过后,楚晚宁也被小白屡教不改的行为磨得彻底没脾气了,师徒俩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共识,她必须搬到楚晚宁隔壁的屋子,自己睡觉。
小白撇了撇嘴,勉强点头同意。
半个月时间很快一晃而过,小白逐渐学会了女儿家的一些穿衣打扮和基本常识,就是这个走路的仪态,一言难尽,让王夫人有些头疼。
这一点楚晚宁也是知道的,便谢过王夫人代为教导后,把小白接回红莲水榭,每日分出两个时辰亲自训练小白的言行举止,磨一磨她的懒惰天性。
刚开始,小白还走三步绊一步,不是磕了碰了就是摔了,肌肤又娇气,不过一会儿,一双细皮嫩肉的小腿立马便青一块紫一块的。
事后,楚晚宁还专门跟王夫人要了跌打损伤的药膏,将小白摔伤的一双小腿捧在膝上,温热的手指醮着药膏,一点一点地按抹揉开。
“嘶,疼疼疼……”小白吃痛,咬唇连声道:“师尊,你按轻点……”
楚晚宁上药的手顿了顿,“娇气。”嘴上嫌弃,可按抹的力道确实又放轻了许多。
一路涂抹至足弓时,广袖不经意间划过足背,小白反射性蜷缩了一下,楚晚宁另一只手握住膝上作乱的足尖,抬头轻斥一声:“还没涂好,别乱动……”
小白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回道:“有点痒……”
算了,不跟她一般见识。
上完药,楚晚宁放开捏着足尖的那只手,只见莹白的足尖染上了一点淡薄的绯红,像极了海棠绽芳吐露的花蕊。
突然觉得空气有些干燥,随即将目光从那一对足尖上移开:“好了。”
小白收回脚,楚晚宁起身背对着她,又淡淡道了一句:“早点睡,过几日继续练。”
“什么?!”小白瞪大双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要练啊……?!”
楚晚宁充耳不闻,“啪”的一声,关门走人。
在楚晚宁严格的训练下,等小白语言走路出师后,就开始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灵动的身影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每天在死生之巅上窜下跳。
一晃眼,又半个月过去了,在外面耽搁一个多月的薛蒙三人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委托函,回到死生之巅上歇息一夜后,第二天早上,三人便将委托所得银两息数交付于楚晚宁。
楚晚宁拿过银两,临走时又突然开口吩咐墨燃顺道到红莲水榭清扫屋舍,他自己则去孟婆堂找总管,补上小白超支的伙食费。
凭什么又是我?!
尽管不情愿,墨燃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一路走上南峰峰顶,穿过修竹林和莲池,来到楚晚宁的居所前。
介入从前的阴影,墨燃提前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当他推开房门看清里面时还是眉头抽搐,满脸错愕。
屋子里杂乱无章,到处撒落着图稿,和一堆乱七八糟的金属断木、零件,还有衣箱上垒成山的那些衣袍,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
他记得上次来送饭时,印象中看起来好像没那么乱啊。
所以在他下山的一个多月里,红莲水榭到底经历了一段怎样惨绝人寰的岁月?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墨燃撸起袖子开始忙活起来,光是地板上的木屑灰尘碎片就扫满了三只簸箕,抹书柜架子的白巾也黑了十多块,一直到了正午整个房间才算整理干净,最后捧起衣箱上那堆小山高的衣袍拿到外面去洗。
庭院里,墨燃打了几盆清水,将那堆衣袍一件件分捡开来,手上分着分着,突然目光一怔,指尖挑出埋在衣袍里的一件粉色小衣,拿近一看,上面绣着潋滟娇绽的并蒂红莲。
墨燃年少轻狂时甚爱留恋于风月烟花之地,自然认得这件小衣模样多半是女子的贴身之物。
可是现在,它居然……会出现在楚晚宁的那一堆穿过的衣袍里?
难道在背地底,玉衡长老还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独特癖好?
正当墨燃百思不得其解时,身后猛地响起了女子清泠婉转的声音:“你拿着我的小衣做甚?”
闻声,遂不及防的墨燃惊讶回头,只见一名少女迈步踏出楚晚宁的房间,逆着光,缓缓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一双明净澄澈的眸子正打量着他,和他手里的粉色小衣。
当然,墨燃同时也打量着对方。
女,女人?!
从楚晚宁房里走出来……一个女人?!
明明,方才他清扫房间时,没见着有什么女人啊?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不过二七年华,长发及腰,容颜绝色胜仙,明媚清丽,眉眼如画,钟灵毓秀,一身宽大的雪衣薄衫明显不合身,却也掩盖不住她身上纯净脱俗的气质,就连风华绝代的师昧站在她面前,只怕也会感到自惭形秽。
但,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雪色衣衫非常熟悉,十之八九就是楚晚宁的。
“喂——”小白见墨燃呆呆盯着自己瞧,伸出一只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好心重复了一遍:“你拿着我的小衣做甚?”
“洗,洗衣服啊……”墨燃傻傻回道。
小白视线落在他脚边木桶里的水和那堆衣袍,“要我帮忙吗?”
墨燃一怔:“你会洗?”
小白可怜地看了看墨燃,该不会是下山一趟回来后,脑子出问题了吧?
“不就是丢在水里,浸一下,捞起来,晒干即可。”
“…………”墨燃觉得,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如此的耳熟啊?
那边小白自信满满地开始凝神,指间掐诀挥出一道灵力,准备唤水洗衣,无奈下一秒,周遭不见一丁点水滴。
她不死心,再接再厉又施法,几次下来,水流没见着,上方倒是凭空出现一个拳头大的冰雹,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墨燃头上。
“啊,我的头——”墨燃抱头痛呼,手里拎着的粉色小衣也掉落在地。
小白抬头,好大的一坨云,好黑的一坨云,密密麻麻的云层正从天边风驰电掣地聚拢过来,压在小白和墨燃的头顶正上方,忽觉丝丝寒冰之气袭来。
墨燃正纳闷之际,头顶上空那厚黑厚黑的云层里开始下起了一个个拳头大小冰雹,噼里啪啦落在二人身上。
小白一拍脑门:“完了,又闯祸了!”
墨燃心想:这个“又”字,一听就充满了故事。
小白则在想,要是让师尊知道此等恶劣天气是她搞的鬼,肯定又要念叨个没完!
“走——”她立即伸手一把拉起旁边已经完全傻眼的“犯罪同伙——墨燃”,足尖轻点,二人瞬间腾空而起,边飞边躲避头顶上方黑云砸下的冰雹。
下方的死生之巅离二人越来越远,且越来越小,隐约还能看清众多弟子们抱头乱窜、和狼狈躲避冰雹的惨叫声。
小白和墨燃安全远离了那一滩下冰雹的黑云层后,墨燃看了看脚下,流云飞卷,像极了只在话本中出现过的腾云驾雾之术。
二人的重量全支撑在这一片薄薄的云头上,感觉一个不慎,下一秒就要跌落云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既心惊,又胆颤。
听着耳畔呼啸而过的疾风,墨燃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抱紧了身边那女子的一只手臂,声音结结巴巴,“大,大姐,你你的神,神武呢?”
小白回头,莫名道:“什么神武?”
闻言,墨燃脚下一软,“别,别开玩笑了。”
他一动,脚下飞卷的流云颤了颤,胸膛里的一颗心也跟着颤了颤:“没有神武,没有御剑,那你怎么起飞的?”
小白摊手,淡定道:“就这么飞咯。”
可墨燃不淡定了,他感觉自己胸膛里那一颗颤抖的心脏雪上加霜,就跟不远处那一滩黑层越来越密的冰雹一样,瓦凉瓦凉的。
驾云停在空中,小白凝神念咒,控制着身体的灵力,剑指并拢,冲那一坨又大又黑的云层施了几次法,终于让冰雹停歇,黑云消散,适才松了一口气。
唉,自己体内灵力充沛却还不能随心所欲,也太菜了,早知道就不乱念咒术了。
冰雹停止了,墨燃见小白还停留在云端,便问:“大,大姐,那现在我们怎么回去啊?”
“不知道,我第一次飞,尚未研究该如何降落。”小白实诚道:“要不,用你的御剑飞行试一试。”
开什么玩笑!!!
二人在云端上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墨燃召出自己的神武不归,小心翼翼试着控制云头下降飞行,可脚下飞卷的流云似乎只受她的控制,不归没有一点屁用。
周遭沉寂了片刻,墨燃挠头思索,决定现教现学御剑飞行的术法。
御剑飞行,用于御云应该也可以,殊途同归嘛。
于是乎,“目视前方,按我说的口诀,凝神静气。”
“咦,可以耶,云动了,云动了……”
“你看方向,左边……”
“左边?是这一边么?”
“不对,不对,飞错了,这是右边,那边才是左边!”
小白火大:“到底哪一边!!!”
“跟你说了是左边左边!非要往另一边飞。”充当指挥的墨燃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你左右不分啊——?!”
小白一言不合,语气凉凉地威胁道:“你再吵吵,我就让你长在云头上,永远别想下去!”
墨燃瞬间认怂,紧紧抱住小白的一只胳膊,保命要紧。
可是,下一秒他又忽然瞪大双目望着死生之巅近在咫尺的“这是山”,口中直呼:“快转弯,转弯——我们要撞上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