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审讯（下）

　　凤皓拂袖一挥，随着星星点点的金光释出，一面由云雾幻化而成的水镜缓缓在半空中浮现。

　　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画面中，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墙边燃起的一豆烛火，照亮了郑白薇明艳立体的侧脸，也将额间的那枚堕魔印记，衬托得越发妖冶夺目。

　　她眉头微蹙，嘴角还残留着些许血迹，脸色也苍白得不像话，正百无聊赖地倚靠着墙角闭目养神。

　　“定力不错！身份暴露、修为被封，成了毫无反抗之力的阶下囚，居然还能如此沉稳。”

　　听到来人的声音，她立刻绷紧身子站了起来，目光犀利而戒备，像极了一只刚刚苏醒的猎豹：“水神大人贵步临贱地，所为何事？”

　　“郑白薇，你堕魔之后，倒是比从前机警了不少！”

　　“我说过，我叫红瑜，不要用那个蠢蛋的名字来指代我！模仿她行事作风的这两天，可把我给憋闷坏了！”

　　“这么说，这次的事情，是你指使沈静搞出来的了？”闻言，司清玄不由得一愣，“本尊不明白，你既然不喜欢郑白薇，为什么还要替她对付月丫头呢？”

　　“原主内心的嫉妒和怨恨，是我的力量之源，只有继续替她针对她讨厌的人，我才能越变越强。”红瑜挑了挑眉，一脸骄傲地炫耀道，“其实，四年前那一次，也有我的手笔——她实在太蠢了！偷了东西，竟然塞进自己的床头柜内，根本经不起大肆搜查，哪怕随便丢到别人屋里栽赃陷害，都还算是有脑子！若非我趁她午间小憩时，短暂地操纵了这具身体，用法术炼化了赃物，及时销毁证据，她岂能安然无恙地混过这四年？”

　　“能不能告诉本尊，你究竟是如何在短短数年之内，一步步吞噬了郑白薇的人格，侵占这副躯壳的？”

　　“当然！对您这样身份的对手讲述我最初的战绩，荣幸之至！”红瑜嫣然一笑，“郑白薇自幼便备受家人的溺爱与纵容，养成了飞扬跋扈、唯我独尊的个性，为一己私欲，肆意轻贱他人，早在她四岁时，心魔便已初具雏形。”

　　“然而，吸食一个幼童时断时续的小小恶念，并不足以使我发展壮大，直到她进入栖梧宫门下，开始求仙问道、修习法术，并对风琼宇产生了更持久、更强烈的执念，才令我渐渐成了气候。”她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语气十分轻快，“不过，也仅仅只能趁郑白薇熟睡之际，短暂地操纵她的躯壳而已，实在是不痛快！”

　　“老天开眼，楚月泠的到来，终于为我带来了翻身的机会！”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倏然一亮，音调也高亢起来，“自打她出现，不仅郑白薇心中的妒恨之火日渐强烈，就连栖梧宫内也流言纷纷，怨声载道之人不胜枚举，这可是滋养心魔的沃土啊！”

　　“我只需隔岸观火，隐伏在郑白薇体内，旁观着她与沈静挑起的各种事端，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能吸食到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恶意，无一例外，全都是围绕着楚月泠说三道四的。”她得意洋洋地大笑出声，弯起的双眸中，流露出不顾一切的偏执与疯狂，“哈哈哈哈……短短一个月工夫，我的修为便已激增三倍有余，终于在两日前的午夜，成功吞噬了郑白薇的人格，夺舍其肉身，将她的法力化为己用，彻彻底底取而代之！”

　　“据本尊所知，每一位临界者，在完成融合之初，因为消耗过甚，都会十分虚弱，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进行调理，才能趋于稳定，更加自如地操纵躯壳。”司清玄缓缓抬头，犀利的目光，仿佛能一眼看到她心里去，“两日前，你千辛万苦才抹杀了郑白薇的存在，却非但没有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反而急着浑水摸鱼，故技重施搅扰栖梧宫，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这是何缘故？”

　　闻言，红瑜眉心微动，飞快地垂下眼睑：“我已经说过，只有遵照原主的意志，继续针对楚月泠，我才能获得更强的力量。”

　　“是吗？”司清玄拔高了声调，狐疑地追问，“可你已经如愿夺舍了这副躯壳，短时间内，还有必要这般渴求力量吗？在自己最虚弱，最需要低调行事的时候，不选择蛰伏待机，继续伪装郑白薇，反而轻率冒进，以致暴露身份，沦为阶下囚——这举止，完全不合乎常理！难道……你也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吗？”

　　“水神大人揣测良多，我倒是一句也没听明白。”红瑜耸了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不明白？好啊！那本尊索性说得更明白些！”司清玄面色阴沉，音调一声声拔高，“你体内有一股源自魔君森罗的力量，此番行动，是不是受他指使？你们究竟有何图谋？还有没有什么同党？”

　　“您既然已经看出了端倪，又何必再问？在这栖梧宫中，什么是魔族中人最为忌惮的存在，难道……您真的不知道吗？”红瑜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阴恻恻地说，“火神凤皓收的那两个嫡传弟子，可都不是一般人——大徒弟风琼宇，其灵根精元内，蕴藏着琉月琴的全部能量，只是尚未完全激发出来；小徒弟楚月泠，作为御芳族仅存于世的遗孤，更是传承了花神之力……”

　　——————

　　闻言，风琼宇和楚月泠俱是一愣，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对方，满脸的震惊、狐疑、不知所以，怔怔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便各自移开视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学堂内登时炸开了锅——

　　“什么？！我没听错吧？！”

　　“琉月琴，这可是花神殿下的贴身法器！当年，她就是弹着这架灵琴，创立了引梦术，一次次击溃了魇乱！”

　　“不止呢！史册上有记载，这架琴还是凤尊与花神的定情之物——以至纯至净的月华为载体，融合了他们两心相悦时，最纯粹浓烈的缱绻深情，赋于琴上，方制成此灵宝。用来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恶念，打击阴邪肮脏的魇，可谓势如破竹。”

　　“是啊！可惜守梦派一役，终究是琴毁人亡，自此，魔族便趁乱猖獗起来。不想今时今日，花神之力与古琴之灵竟然同时现世，实乃六界万民之大幸！”

　　……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议论声中，楚月泠猛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抬头看向凤皓，发现他也在垂眸沉思，不发一言，更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联系之前平息魇乱时，发生的种种异常，红瑜的话，倒是有几分可信。

　　那么，我和师哥的特殊之处，师尊知道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他与花神朝夕相伴多年，是连史书都承认的神仙眷侣，怎么会不熟悉未婚妻的法器和能力？

　　可是，他为何从未提起过呢？旁人倒也罢了，但我和师哥，明明是最有权利知道实情的当事人，居然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莫非……这才是他收我为徒的真正原因？可这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如果早点儿说出来，我也就不用平白受这么多窝囊气了！

　　“肃静！肃静！都别吵了！”凤皓清了清嗓子，高声叫嚷道，“集中精神，继续看！”

　　——————

　　“那些愚昧无知的家伙，实在太容易被煽动了，不过听信了几句流言，就能对楚月泠这样一张保命王牌口诛笔伐，任由我操弄摆布，满脑子只惦记着自己的利益和得失，这就是神要守护的世人吗？”

　　“本尊在问你话，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司清玄的声音更冷了，“你们大费周章搅扰栖梧宫，究竟在图谋些什么？”

　　“无可奉告！”红瑜耸了耸肩，又坐回原地闭目养神去了。

　　“你……”司清玄被她淡漠的态度激怒，掌心不自觉蓄起了法力。

　　“怎么？想对我使用搜神之术，还是想严刑逼供？”红瑜不以为意地歪了歪头，“别忘了！神族的搜神之术，对魇起不了任何作用；而严刑逼供，也仅仅只能折磨这副躯壳，只要我封闭五感，就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痛苦，魇是不会被杀死的，如同心之欲念源源不绝！如果肉身损毁到不能再用，换一个宿主便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司清玄心知再纠缠下去，也撬不开她的嘴，只会白白浪费时间，便拂袖离开了地牢。

　　“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给本尊看好她！”

　　“遵命！水神殿下！”值守的织梦师纷纷颔首抱拳，恭敬地应着声。

　　——————

　　当司清玄再次回到学堂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气氛一片肃穆。

　　“小师叔，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最终，楚月泠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是！”司清玄瞥了凤皓一眼，似是有万千思绪萦绕于心，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花神之力与古琴之灵的现世，只不过是乱局之中，最为浅显的表象，一旦被揭露，就没有理由再隐瞒下去，如果闪烁其词、极力遮掩，反而惹人怀疑，极可能会引发更大的纷争，也会牵扯出更多的秘密。

　　诚然，他与两位师兄所图谋的一切，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恶意，但有些事情，依旧不忍心让这两个孩子太早知道——提前参悟命运的真相与现实的残酷，只会徒增伤感罢了。

　　而如今，窗户纸既然已经被捅破，屋外的狂风暴雨，便再也拦不住了。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栖梧宫被魔族渗透，兹事体大，要不要禀报神界，请求支援？”风琼宇一本正经地提议。

　　“此事，本尊自会和水神商量着处理。”凤皓正色道，“琼宇，月儿，你们俩也累了大半天，先回寝院休息吧！其余弟子暂留学堂，待南柯确认无人受到魇气污染后，再返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