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寸草心

荨麻也曾试过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他羡慕那种无忧无虑的样子，并因此厌恶不同于其他人而造成别人麻烦和不快的自己。他把这些恐惧厌恶和迷茫压在心底交给自己去慢慢吞咽，而努力在外表上表现得和任何一个正常人一样。他和其他人一样耕种，谈论眼前身边的事，甚至还谈了一段恋爱——不，其实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过程，从始至终他甚至没和那姑娘说过一句话，也许他从头到尾只是在和自己谈恋爱罢了。

但这段经历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暂时放下了苦痛的时候。在郊外的田野上，某次遇到那位清秀美丽的邻家女孩时，他就像一下子被什么纯净而抽象的东西从头到脚击中了。

他看到微风扬起的深绿的发丝以一种自然的姿态飞舞，健康的脸颊和红润的嘴唇透出真正的青春的活力与快乐。他看到不带任何伪装的笑容，还有跳舞般轻快的步伐。他目眩神迷，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被分离重组。所有的“美”被剪贴出来占满了他的整个大脑。他甚至连她的脸都记不清楚，但是他直到如今都能清晰地回想起来她的裙子闪耀着太阳的光芒的样子。他的心脏好像在那时才第一次开始真正跳动。也只有在那时，他才第一次感觉自己活着，活在这一刻。

在那之后，荨麻把这段强烈的明亮、干净有如清晨露水的回忆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那是一种高于他，也高于她的概念。几乎是“美”本身。他开始刻意回避那个女孩，为了防止自己进一步了解了她，进而改变或甚至扭曲了这种美。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为了她而跳动。他为这种奇妙的感受而感到无上的喜悦。

但是无论他再怎么珍重地保存这段回忆，就像放久的老照片会褪色一样，他内心激荡的波纹也在一次次无力地消减。他悲哀地发现无论他多么努力地在心里还原那一天，在某一天，自己就不可避免地再也感受不到那种令人心动神摇的美了。就像他曾经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变得“正常”一样。他拼命抓住的只是流光泡影。

他变回了以往死灰枯木一样的状态，并在此之上加上了自残。原本这种行为还能再激起他的一丝情绪，但后来他似乎自己也不怎么在意了。痛苦啊快乐啊透过他钝感的外壳变得无关痛痒。

为了对抗这种脱离感，他自残的行为变得越来越激烈。然后终于有一天，它上升到了死亡。他的乡邻为这突然而不可思议的死亡而惊讶慌乱了好一段时间，坚持认为是某种怪物钻进了这古怪年轻人的大脑操控他杀死了自己，又在恐惧和混乱中试图找出其他可能存在的“被寄生”者，最后草草定论它已经随荨麻的死而离去。

荨麻的尸体被随意丢在公共墓园掩埋了。不过对他本人来说，怎样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