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季栖说，要在这里种甜玉米和西瓜，这山没人管，种下了东西全村人都能来摘去吃，种子也是村里家家户户贡献的。

季栖先是在早就搭好的棚子里提了两个桶，向着山的迎风面下去，这边树少，还挨着那条河，打水也方便。

宋使善想起在杂书上学到的内容，偷偷躲在树根下实践，工具用起来很是得心应手，宋使善不过一会儿便领悟其中奥妙，于是自信地去帮季栖刨坑。

季栖气喘吁吁地扛着扁担上来，最先看的是树根上有没有人，扫了好几眼都看不到人影，却不知在身边，有一团青绿色的人蹲着静静地刨坑浇水，甚是惬意。

听到一声响彻深林的大吼：

“使善！”

宋使善撂下半个葫芦，捂着耳朵不耐烦地应道：

“这儿呢，这儿呢，别叫了，快看我挖的坑，是不是很标志？”

季栖欣喜的看向不远处的一团宋使善，宋使善正拿树枝指着一个圆圆的坑，一脸骄傲。

季栖走近，虽然很想夸他，但还是得提醒一句：

“一个坑要放俩玉米种子，坑小了点儿。”

宋使善又低下头去专心回忆书里内容，查看着自己挖的坑，又刨大了点，沾了一手的泥巴。

最终，季栖在边上挖了个更适合点种子的坑示范，还是很耐心的夸说：

“使善挖的坑好看，和使善一样小，可爱！”

宋使善僵住了，狠狠踢了季栖一脚，愤怒并激动着刨大了坑，可越挖越难以平静，最近老是被夸，像夏天的一阵热风，让人难耐。

宋使善不懂，丢了工具，跟在季栖后面给坑倒水，两个桶不久便见了底，又是季栖去挑水，宋使善静静刨坑。

忽然，树林里哗啦啦好几声，一个年迈却精神的老头拨开树杈，同样扛着锄头、铁耙、扁担。

身后的童子还叽叽喳喳的念叨着不知什么东西，一手提着一个桶，丝毫不费劲。

来人正是齐祝和童子孙存，孙存显然也没看见蹲在地上变成青团的宋使善，跑向一边的棚子里不知找什么。

齐祝也打算跟着过去，但阳光刺眼，他不自觉地偏过头，才发现地里蹲个青团。

眯着眼费尽力气看清后，哐当一声丢下装备，欲言又止，只是行个礼，然后躲瘟神似的去挑水。

宋使善刚刚还在心里念叨这个老头，不想这老头现在便来了，正好宋使善也累了，坐回了树荫下，扯下斗笠扇凉。

孙存的视线一直跟着宋使善，宋使善也注意到了，大胆迎上这近乎无礼的注视。

孙存也不躲闪，看见宋使善招手叫他过去，很高兴的蹦跶着过去，还掏出一个杏子给宋使善。

宋使善闻着浓郁的果香，一边吃一边招呼孩子坐在旁边，问：

“孙存，刚刚念叨的什么？”

孙存也掏出个杏子，随便拿衣角抹了一把就咬，答道：

“陈侠哥教的诗，叫《驺虞》，我给你背要不要？”

宋使善颇为欣赏的看着他，扬起嘴角点头，孙存也来了劲儿，两口吃完果子，把核装进口袋，清了清嗓子站起来，闭着眼，有模有样的背起来：

“彼茁者葭，壹发五豝（ba一声）。于嗟乎驺（zou一声）虞！彼茁者蓬，壹发五豵（zong一声）。于嗟乎驺虞！”

背完了之后，孙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眯着眼偷偷看宋使善的反应，宋使善把果核装进孙存兜里，才夸赞道：

“背的不错，我见过的人里你这么大的能背的这么好，确实不多。”

脸上一抹欣赏的笑，孙存也不端着了，继续坐到宋使善身边说：

“陈侠哥和季栖哥在一起射箭的时候我也在，我们走回来的时候陈侠哥教我的，说是季栖哥和诗里的人一样厉害。”

宋使善和道：

“那看起来你们三个都很厉害。”

孙存反而更得意了，嘿嘿一笑又说道：

“季栖哥都没背会，我最先背会，陈侠哥还给我了一颗果子呢，我把核种在齐爷家门口，你刚吃的果子就是它结的，甜吧！”

宋使善点头，又伸手要：“再给一颗，我再教你一首诗。”

孙存麻利的掏出一颗扔给宋使善，宋使善摸摸下巴，思索着教他什么好，想着孙存所处的环境，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首《蜉蝣》。

宋使善写在地上，教孙存一字一句的念，孙存很快便记住了，宋使善也不再教他干巴巴的念，开始说起了道理：

“孙存啊，蜉蝣朝生暮死，但有一对好看的羽，可仍改变不了它脆弱渺小的事实。人也是一样的，数十年只不过是短短一瞬，也有可能是眨眼间便丧命于天地之间，所以死亡是很平常的事，世人皆无法与这般天命抗衡。”

孙存还在很认真的听，听毕加以思考，逐渐皱起眉头，心情低落起来。

宋使善教他这首诗，是打算让孙存知道陈侠的死时，能少一些悲伤，多一些坚强。

但按照现在的情况，这首诗也只能充实孙存的知识储备量，孙存大概已经知道陈侠的情况了。

季栖在某个星空下曾告诉过他，陈侠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在孩子眼里，陈侠是最有学问的先生，在乡亲们眼里也是，人好、聪明、有见识，还没架子，重活累活也都能干，是陈家的骄傲。”

“陈侠你没见过，考上了状元，名次被人替了，替他的人还害死了他，为了永绝后患。”

季栖懒惰的嗓音中添了份淡淡的忧伤，在星空下默默寻找属于陈侠的那颗星星。

当年村长寻到了尸体，村长老伴当场便倒下了，村长一天之内失去了两个至亲。

出于无奈，村长吐出一口浊气，仍然坚强，带着三份沉痛的回忆，一步一步的走回村子里。

季栖也有跟着去，村长在漆黑的村口嘱咐季栖：

“让我们陈家人知道就好，别声张，就说没寻到，要是散出去了，娃儿们尤其是那个小孙存，肯定要闹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