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黑黢黢的废墟边立起一顶顶帐篷，哭喊声渐渐小了些，一方小小的席子上挤满了脏兮兮的村民，互相枕靠着入眠。

师平迭坐在石头上，紧锁着眉，又一次拒绝了村民们送来的大馒头。

来时太急，先带了少数人马粮草以定民心，大部队还在后面追赶，若再不来，明日饿肚子的可不止师平迭一个了。

满目疮痍深深刺痛着师平迭的心，原本尘封的回忆随着麻木的心跳动，他想起十多年前的小孩儿，骨瘦如柴，楚楚可怜。

那年虽说没有天灾人祸，可世态炎凉，没人会在乎一个街边脏兮兮的小少年，与一条狗相比，会吠叫看家的狗更受青睐。

可怜的小少年在街边蹲着，看着眼前人影绰绰，满目迷茫。

师平迭刚从渔家手里抢来一条肥鱼，浑身湿哒哒的横冲直撞，笑容灿烂，笑声爽朗，像冬天的太阳，小少年被吸引了目光，刚抬头便于师平迭对视，二人眼神碰撞，皆懵懂无知。

师平迭抱紧了鱼，俯下身子细细打量这个小乞丐，小乞丐也不躲闪，目光大胆的在师平迭身上游走，直到片刻后两人又一次对视。

师平迭把鱼举到小乞丐面前笑道：

“鱼给你吧，以后我罩你！”

小乞丐流落街头食不果腹，对于这条鱼的出现倍感惊奇，惊奇之际，迅速抢过大肥鱼捂在怀里，小声说：

“谢谢，但你肯定连我都打不过。”

师平迭噗呲一笑，背对着烈日说：

“我没说要打架，以理服人懂不懂？”

小少年谨慎的看着师平迭，师平迭跑进弄堂里生了堆火，招呼小少年过去烤鱼。

师平迭还没开口，鱼已经被直接丢到了火上，师平迭大惊，抓起鱼骂道：

“你傻是不是？这鱼鳞都没刮你吃个屁啊，看我的！”

拔出腰间匕首，给鱼开膛破肚，鱼鳞在空中飞舞，师平迭花样换着耍，几下便剃干净了鳞片，把鱼串在树枝上烤。

小少年的视线从没离开过那条鱼，师平迭坐在石板上调侃道：

“紧张什么，都说了给你了，不会出尔反尔，一会儿啊，你就好好享受我的手艺吧，保正吃的你感激涕零。”

小少年半信半疑，咬下一口，鱼刺扎了他一嘴，师平迭看了捧腹大笑，细心教他怎么挑拣鱼刺，脸都凑到鱼身上了，却一口没吃。

晚上，师平迭回去时身后跟着个小尾巴，手腕上戴着一条粗制滥造的手环，是师平迭随意扯了一块布瞎绑的。

师平迭转头又一次告诫小少年：“我家没地方给你住，真的，骗你我天打五雷轰！”

小少年一动不动，钻进黑漆漆的弄堂里不见了踪影，次日，却蜷缩在师平迭家门边，睡得香甜。

师平迭拿他没法，带着他一起去酒楼做伙计，小少年笨手笨脚还臭烘烘、脏兮兮的，受了不少冷眼，无奈，师平迭带他清洗干净，没料想到是如此俊俏的少年。

于是小少年被安排到了酒楼门口揽客，这一站，引来不少宾客，以后的日子里，小少年一直在前面游走，不是在揽客，就是在送客。

做了一年，师平迭回家照看爹娘，宾客也厌了冷冰冰的小少年，他在店里没了靠山，被赶出来了，临走前头子赖账不给结工钱，除非让小少年被按着打一顿。

小少年得偿所愿，捧着铜板跑到师平迭家，见到的是师平迭的兄长，凶神恶煞的抢过铜板，说是会转交给师平迭。

小少年又在刺史府里寻了个营生：挨打。

一挨就挨了五年，五年后，小少年满身伤痕，站在擂台中央朝着对手挥拳，拳拳到肉，领了更多的赏钱，一分钱不舍得花，连带着崭新的信封，尽数送到师平迭家。

送了十年。

像个懵懂的小鹿，黑圆的眼睛闪着熠熠星光，心里念念不忘那条鱼、那个人，跋涉数里不知疲惫，还蹦蹦跳跳的，满心欢喜。

十年后的某天，小少年头上流着血，捧着银子赶去师平迭家，还是期待有回信。

他看到师平迭一身锦衣，风光无比，腰间的匕首换成了精致的长剑，靴子上还有金链点缀。

见师平迭过得好，小少年自然是高兴得很，踉跄着去找师平迭，不尽人意，师平迭身边突然窜来一女子，往师平迭头上戴花。

二人举止亲昵，你侬我侬，小少年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傻逼，被哄骗了十年的人偶、肆意凌虐的工具。

十年辛酸涌上心头，泪水融进伤口，撕心裂肺的疼，穿透骨髓撕裂身躯的痛，他甚至不能呼吸、不能再叫出日日笔下书写上百遍的人的名字。

顾不上疼，小少年冲了上去一拳砸到了师平迭脸上，师平迭也不是吃素的，二人扭打在一起，不分上下，直到来人将他们分开。

小少年抱着银子逃回了破败的石洞，信纸撕碎飘落在冰凉的雨水里，随着河流到天上，祭奠沉睡的天真少年。

此时那人心里想要的不再是师平迭的回信，而是金钱、权利、地位。

几年后，宋倚风以天下为棋，步步为营，把人心玩弄于股掌，坐上皇位，囚禁了大将军师平迭，闲暇之余便羞辱玩弄，乐此不疲。

……

待在一起有五年了，看着宋倚风一步步走向至高无上的王座，师平迭恨过，可那又能怎样，解释已经没用了，五年后迟到的解释，多么的苍白无力。

好在被放出来了。

想到这里，师平迭的头不由自主的疼起来，无暇打理事务，挑灯出帐帮忙修屋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