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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红缨(下卷一)

梵歆

途至京城,沿必经之路设伏,其于红缨自傲轻视,且为乌合匪众,拦截未成,终五日晨午抵皇城。

径至御书房,她一脚踹开房门。

“轩辕皓,你给老娘滚出来!”

“陛下……”近身太监面露苦色。

“无妨。”帝王眼含笑意。

他起身走出内室。

“红缨。”

长枪直冲面门而来,轩辕皓未躲,距他仅一寸止住。倒是将小太监吓得面如菜色。

“老娘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你传旨令降,乱我军心,真他妈是好样的啊!”

“小福子,你先退下吧。”

小太监立于原地未动,不知是忧心帝王还是惊吓未回神。

“小福子。”

“奴才在。”

“退下。”

“是。啊?……陛下保重。”

小福子走后,红缨长枪已收回,拿出圣旨往轩辕皓怀里一丢,寻了个椅子阔马金刀坐下,等他解释。

“陛下,末将前来请罪。”门外传来声音,乃是御林军统领。红缨回京无令,士卒阻挡未果,她骑马硬闯入宫中。

“此事稍后再议,先退下吧。”后来轩辕皓亦未重罚御林军统领,令其整改精进,皇城守卫愈加森严,密如铁桶。

“是。”

对于小姑娘种种无礼,帝王毫不在意。

“旨意确是我所下,但只为诈降。朝堂不稳,欲除奸臣,只得用计。”先皇虽早立他为太子,却并未抑其余皇子扩张势力,以致权衡。

“我知红缨定不肯降,密函已追,不过你离时应未得知,现奸臣已除,粮草冬装十日左右亦能送抵。”

“我不喜计谋,况且将士之誉半分辱不得。”红缨语气肃然。夏朝将士可战死沙场,但绝不会退兵投降。

领军作战,她亦习兵法,并精于排兵列阵;而用计,兵不厌诈不假,她却不喜,因着本是率直性子,也不愿数将性命因一人之过而亡,无论于己对敌。

那一刻,轩辕皓忽觉那个会对至亲至信之人肆意撒娇,在外人眼中蛮横娇纵的大小姐不见了,他的小姑娘真的成了少将军。

“我知错。”

“下不为例。”

“是,小姐。”明黄龙袍佯做恭敬应答。

红缨一瞬恍惚,他在军营那年亦是这般称呼自己的……

“阿皓,你可曾想过我会回来?”

“想过。”并且无时无刻不在盼望。圣旨和密诏未同送边疆,轩辕皓何尝没有私心?知道不一定是她,却止不住希望是她,他的小姑娘也确未让他失望。

“若换了别人,没准都没命到京。”明知一路必定凶险,红缨还是回来了。

对于司徒将军说帝王猜忌,她信她的少年,但却不能将司徒置她的信任之上,无礼亦是试探,不过红缨未曾想过败的后果。

“我回来用顶上人头允诺十日之内定返,月内粮草冬装至。阿皓,我好累啊……”

战场撕杀,思前虑后,负军命信,运转战局……有这五日近无休奔波,红缨其实也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而已。

“去休息吧,睡一会,嗯?”红缨眼底乌青明显,帝王满目心疼,左右有他在,小姑娘不可能真丢了性命。

“走不动,你抱我。”

在她的少年面前,红缨依旧可以做肆意的大小姐。

“好。”轩辕皓宠溺应到,抱起小姑娘放室内榻上,动作轻柔。

“两个时辰后叫我。”红缨未脱战甲,和衣而卧,叮嘱道。

“嗯,睡吧。”

待红缨睡熟,轩辕皓仍未离开。他坐在榻边,静静看着小姑娘恬睡容颜,红缨敛了所有锋芒,战甲反衬她娇软,小姑娘乖得不像话。他就这般看着,在一旁陪着,感到喜悦与满足,那时他觉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他们二人,一人战甲,一人龙袍,一个放下边疆战场,一个不顾朝堂动荡,寻一处温馨安宁,了一段相思入骨。

如若可以,轩辕真的不想让小姑娘再度离开,他亦知以红缨性子不可能,她有绝不输男儿的志向抱负。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那一觉,红缨睡得格外安稳,直到两个半时辰后,轩辕皓唤她。他也想让红缨多睡一会,但小姑娘自回来无任何东西入腹。

“阿皓……”睁眼便是少年俊颜,红缨睡眼惺忪,软软唤道。

“我在。”

“几时了?”

“未时。”

“多睡了……”

“嗯,起来用膳。”

“抱……”红缨伸出双手。

轩辕皓将小姑娘抱起放在书案前,案上是布好的饭菜。

“要喂吗?”

“也不是不行。”她歪了歪头,样做思考。

于是,在小福子进来后,就看到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在喂红缨用膳。然后,端着的碟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桂花糕……”红缨转头看到碟子里的糕点散落在地,好生可惜。

“奴才该死!”小太监跪在地上请罪。

“下去再端一碟桂花糕来。”帝王令道。

“是!”小福子赶紧起身离开。

“阿皓,你的小跟班可不太聪明。”

“挺讨喜的。”至少确定不是有心之人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不多时,小福子端来桂花糕,恭敬置于案上,说了一句:“娘娘请用。”

“咳咳……”

“慢些。”轩辕皓给红缨倒了杯茶,帮她顺背。

小太监有些懵,他所言貌似无错,陛下至今后宫无妃,对司徒小姐又这般好,且司徒小姐身份高贵,应是未来帝后,所以他唤娘娘合情合理。那娘娘这是怎么了?他叫早了?

总之,后来帝王未因小福子打碎碟子而罚他就是了。

“没事。”红缨缓过劲来,“小福子……”

“奴才在。”

“退下吧。”轩辕皓开口。

“是。”

“阿皓……”

“先用膳。”

待小姑娘用完膳后,轩辕皓换了常服,寻了马匹,亲自送她离开。

皇城郊外。

“等你凯旋,可任意向朕讨要一项赏赐。”

“什么都可以?”红缨眸中闪烁询问。

“一言九鼎。”

“阿皓最好了!”她开心扑到少年怀里。

“我该走了,不想离开阿皓。”怀里传来小姑娘闷闷声音。

“我等你凯旋归来。”

“好。”

红缨从少年怀里出来。

“再等一会儿,红缨。”

马车由远及近,渐而停下,司徒夫人从车中挑帘出来。

“缨儿。”

“娘……”

“参见陛下。”

“夫人不必多礼。”

“回来怎么不知道回家呢?”司徒夫人笑着问红缨,语气带着几分嗔怪。

“娘……”红缨红了眼眶。

“诶,娘亲在呢。缨儿长大了,高了一点,消瘦了不少……”说着说着,她眼泪止不住落下。

“娘,莫哭莫哭,爹知道怕是又要心疼。”红缨强忍着泪意,帮娘亲拭泪。

“你这孩子……”

“娘,女儿该走了。”

“好,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事小心……”司徒夫人细细叮嘱。

“女儿知道,娘不必担心。阿皓,娘,我走了。”

“好。”

“一路顺风。”

红缨翻身上马,“驾!”

赤绫得令,疾驰而去。

她未回头看,转身只怕会更加不舍,泪水在转身的那一刻就已模糊了视线……

轩辕皓在原地待他的小姑娘不见身影。

待你归来,政将肃平,帝王会是绝对主宰。届时,朕允你帝后之位。

“臣妇谢过陛下。”

“夫人无需客气。”

*

第九日昏晚,红缨归营。

营中只少数将士守卫,其余皆赴战场,胡族倾全力进攻,司徒将军亲自领兵迎敌,已持战一日。她得知后,未有休整,立赶交战。

战场未见耶律子契,胡族将帅另有其人,敌军不计伤亡围攻红缨。

近十日,红缨奔波赶程,少有休息,后四日更是昼夜不息,攻势之下渐弱下风,受伤不止,终落马被俘,那时她已失了意识。

胡族将领以红缨作质,胁夏退军。

司徒将军命众将续攻,竟无人听令。

家国之间,司徒将军择了国,或说司徒定不负夏朝,红缨同样如此。

红缨是军营最锋利的兵刃,亦是众将之弱。

胡族余兵顺利撤回。

三日后,粮草冬装送至,可那个红衣少女却不在营中……

*

巧的是,红缨回京之时,耶律子契同未在敌营,他被可汗召回议事。将帅由同为胡族亲王的武灵王乌日图暂代。

乌日图好战,出动几乎全部兵力攻夏,令众兵围攻夏朝红衣女将,成者厚赏。

红缨被俘,缚锁刑营,乌日图对其用酷刑。她有伤在身,失血过多,意识未醒,乌日图便命人用盐水将其泼醒,挑断她的手筋脚筋。

红缨一次次失去意识,再被疼痛折磨至清醒,这样反反复复,痛不欲生……

夜已深,乌日图似乎倦了看红缨受刑。

“把她赏给兄弟们,别玩死了。”毫不在意的语气将红缨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诸将,请用。”

意识朦胧之中,红缨感受到了衣不蔽体以及撕心裂肺的痛,肝肠寸断骨裂不及这万分之一。眼角流下的浊泪混着污血没入发丝中,她,失了清白……

次日,红缨依旧活着。乌日图将她再度缚回刑营,开始无尽的折磨。

耶律子契回来后,听有人谈及红缨。

“那女将以前再怎么威风,现不也成了玩物。”

女将,红缨……心里恐慌开始蔓延,铺天盖地袭来。

“她在哪?”

“王……”

“夏朝女将在哪?!”

“在、在刑营。”

子契向刑营疾驰而去,心里祈祷,不要是她,一定不要是她……

进入刑营,他看到红缨脸色惨白,满身鲜血,衣褛不堪跪在地上,胳膊被铁链悬起,一胡族士兵持长鞭行刑。

长鞭挥落,却未伤在红缨身上,子契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了这一鞭。

“滚开!”他将那士兵踹开。

转身去看红缨,子契半跪下,伸出手,止不住的颤抖。

“王。”那士兵挣扎着跪身行礼。

子契站起身,红了眼,冲乌日图怒吼:

“谁他妈让你动她的!”

“呵,耶律子契,因为一个女人,你他娘的瞎了心了!她杀了我们多少兄弟?你看不到?!”

“这场战争是我族起始。”

去年天降灾情,无雨大旱,水草不丰,以游牧为生的胡族储粮不足,频频侵扰夏朝边境,劫掠食粮,攻下数座城池,至夏朝派军应战,由此僵持。可汗召子契亦是因战事过久,望速胜。

“我们得活着。”

“可夏朝子民也不该死!”

“我们亦不该死,耶律子契,你是胡族昆邪王。”

“我知道。”

“你,喜欢这夏朝女将?”

“与这无关,你不该动她……”

“放屁!战局僵持这么久,你敢说你耶律子契无一点责任?你是胡族人,因一个敌朝女子,你置全族于何地?”

“是,我喜欢她。可你将她折磨至此,夏朝又怎会善罢甘休?我族兵力并不及敌军。”

“我只知道,我无数胡族战士在天之灵不得慰藉。”

“难道你非令全族亡灭才肯收手?”

“她,你带走就是,何必寻这冠冕堂皇之由。”

“乌日图,终有一日,你会后悔所作所为。”

“绝无可能。”

……

子契将红缨安置在自己的营帐之中命医师为其治疗。

“王,她手筋脚筋具已断,即使勉强活下来,日后恐起身站立都是难事,多半终生将与废人无异。皮肉之伤,已留药。”

“我知道了,断筋可还能医?”

“我无能为力。”

西雅图自请照顾红缨,为其清洗,上药、换衣,子契在帐外守候。

西雅图乃乌日图胞妹,常至军营,闻子契归营,此番前来。

做完一切后,西雅图红着眼眶走出营帐。

“她如何了?”

“残破不堪。”这个词并不好听,却也,最为贴切。

二人许久没再说话。

“王,司徒姑娘几乎全身都是伤,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血污我擦洗不干净,血流了好多……”

“抱歉,吓到你了。”

西雅图摇头,“她一定很疼很疼。”

是,可小丫头是一个不服输的要强性子,万般疼痛也绝不会说出一声。

“此后一段时日将辛苦你了,西雅图。”

“嗯。”

*

夏朝主帅营帐。

“将军,我们再去攻那胡族,将少将军救出来!”

“不可,少将军性命在敌,强攻,只怕少将军甚忧。”

“袭敌呢?”

“亦难,他们怕是早有防备。”

……

众位副将商讨救红缨之策,却无果。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如何?”副将中已有急脾气的暴躁,“去救,少将军危险;不救,难道少将军就安在敌营?”

一时间静默无音。

“若缨儿在,定不希望你们因她而畏手畏脚。”一直未言的司徒将军开口。

“将军,少将军可以不顾惜自己性命,但我们在意她性命,全军将士在意她的性命。”

“战场,死伤难免。”

“吾等希望那人并非少将军。”

“缨儿并不特殊。”

“少将军性命处忧,军中将士怎专心战事?若敌再以少将军性命相挟,恐仍无战而退。将军,休战讲和吧。”

“我军不乏这一次军功,少将军的命只有一条,哪怕是战败,换少将军的命,也值!”

“将军,休战讲和吧。”

“将军……”

“将军,末将求您!”那铮铮铁骨的将士跪下祈求。

“我性命为少将军所救,现我不能见少将军死而不救。”

“将军,吾等求您。”

众将跪行军礼,他们皆是千百场战争磨练出来的将士,手上有无数敌人性命与鲜血,哪怕兵剑穿骨亦不言输的将士,而今日,因红缨他们不顾战誉,为红缨而跪求……

“……好。”司徒将军合了双目,“都起来吧。”

司徒将军少年英雄,可领千军万马,统百万雄师,战功赫赫,威名远扬。现如今,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红缨亦是他从小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他又何尝不担心?司徒将军乃这最是忧心之人。司徒之名,将军之责使他第一次感到沉甸以及不堪的疲惫。战功再多又怎样?他的女儿至今生死未卜,或许这将军,不做也罢……

“多谢将军。”

“奏书言明,至京需十日,暂先停战,想必敌军不会轻举妄动,少将军暂且安全。”

“若胡族敢动少将军,我定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司徒将军上书帝王,言欲休战讲和,少将被俘,军心不稳,战而失利,过错皆归咎于已。后帝王传旨应允。

*

疼,好疼好疼,这样的苦楚折磨还不如死个痛快……意识朦胧间,红缨这般想着。

有人在说话,耶律的声音,是他救了我。后半生将无法站起,她已失了清白,断了筋脉,将与废人无异……怎么就沦落这般领地了?好难受,好想解脱啊,要是死了该多好……意识再度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唤她名姓。

“司徒红缨。”

好像不疼了,红缨睁开了双眼,坐起身。

“司徒红缨,该上路了。”

来者两人。一个一袭皆白,另一个一身全黑,白的手提灯,黑的则执笔与书卷。说人便不确切了,应是鬼差——黑白无常,黑无常手中是生死簿,白无常提的是长明灯。

红缨随他们走了许久,又好似很近。

途径一地,黄沙漫天,还有一破败的茶庄,瞧着年月久远。

“等一下。”低哑沧桑的老婆婆声音。

“孟婆大人。”黑白无常恭敬停下。

“姑娘,来,与你一碗汤喝。”

黑白无常欲言又止。

红缨接过碗,“多谢阿婆。”

刚饮一口,汤极鲜美,她欲喝下一口时,孟婆制止,苍老的声音说:

“浅尝辄止。”

“人世情缘未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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