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转头看了喜娘一眼,眼神不带任何情感。
喜娘感到脊背发寒,瞬间噤了声,这新娘子怎这般不对劲……
此前司徒夫人曾与她谈及兄长相背出嫁,红缨是司徒家独女,此事确需商议。但她说不必,红缨一直肆意无束,不合礼序之不在少数。司徒夫人亦未强求。
红缨走离闺房。
“哎哟,我的小姐哎!”喜娘经百次婚嫁,还是头遭不知所措。
将近前院,喜娘在身侧喋喋不休地劝,让红缨回房寻人背她再出一次。
她皱了眉,喜娘这般总也不好,于是驻足停步,言道:
“不用,这夏朝寸寸疆土皆是将士誓死拼命护下来的,我如何踏不得?”
喜娘一瞬呆愣,反应过来跟在红缨身后,再未多言。
她走到外院,未有遮面、盖头,哄闹渐而无声。红缨一步步走出府门,府外是迎亲奏乐行伍,除了那顶花轿,还有列得整齐的将士……
她一时停在了原地。
“少将军!”
声音整齐洪亮,震了红缨的心,她眼角泛红,眼里有了细碎的光。
一步一步走近花轿,说是出嫁,可,更像是出征。两旁是昔日并肩作战的将士;身后是将军府,门外站着司徒将军,半拥怀中的司徒夫人,娇娘早已泣不成声;两侧是众位副将,他们此前亦在院内,自是听到红缨那番话……
她上了花轿。
“起轿——”鼓乐齐响。
红缨发间朱钗轻微晃动。
“恭送少将军!”
“恭送少将军!”
“恭送,少将军!”
……
不知是谁起头喊了句,而后众将齐声高喊,那声音,说是气吞山河,响彻天地毫不为过,荡在半空一直未散。
封后诏告天下,众将自发而来，无兄长背出又怎样?铁血将士恭送出嫁,除了她司徒红缨,再无第二人有此殊荣!
她坐在轿内,合了双眸,泪淆然而落,顺着脸颊滑下……
……
轿子将入宫门时,外面忽然开始兵荒马乱。红缨睁开双目,轿子落地。轿夫拿出短刃,护在四周。
她从轿中出来,抬头看到城墙之上站着她的少年,他亦着一袭大红的婚服。
轩辕皓见到她,眸中含笑,眉眼弯弯。
“红缨。”无声的口型。
“阿皓。”
御林军分布周围,与敌拼杀,他们身上均有红缎作缀。
与御林卫对战的是——胡族。
此时节,耶律子契已破御林军防卫,胯下赤绫,手中弯刀,策马递光向红缨而来,他说:
“小缨儿,我来接你回草原!”
宫墙上轩辕皓眉梢眼角顷刻凝了冰霜。他伸出手,弓箭奉上,箭羽向耶律子契而去。
子契弯刀击落。
御林军再度围攻子契。
赤绫受伤。子契翻身下马,与之战。
轩辕皓拉起弓箭,箭羽再度破空射向耶律子契。
红缨为子契挡了这一箭。
“放他走,失君。”她无声对轩辕皓说,然后莞尔,向后倒去,解脱了……
“好,娘子。”轩辕皓无声答道,红了眼角。
子契看到红缨肩上插着箭羽,倒在地上。
“小缨儿!”子契声嘶竭底的喊她,不管不顾的转身。
兵刃刺入肉体,子契跪在了地上,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他伸出手,妄图,再靠近红缨一点……
红缨听到了子契声音,她想的是:这般就,还清了吧。
她的意识渐渐涣散,感到有人将她抱起，而后她再无半分意识。流出的血并非鲜红,嫁衣上依能看出暗色痕迹,箭矢染有毒素，红缨,命亡了……
轩辕皓将红缨轻柔抱起,走进宫门,淡淡吩咐道:
“放了他吧。”
轩辕皓放了子契,但他已伤得太重了。
耶律子契,胡族昆邪王,天骄之子,死在了夏朝皇宫宫门前,那顶大红轿子旁……
轩辕皓早知耶律子契未死,他向来谨慎,后来胡族军营果不其然少了一具“尸体”。但轩辕皓未追究,耶律曾救红缨。轿夫、御林卫、他来宫墙之上接红缨、弓箭,一切都是提前备好,但若子契未来,即可安然。
轩辕皓抱着红缨完成了封后大典所有仪式,将她带回了寝宫,放在龙床上。
他像是与平日行径并无差别,只是夜晚拥着红缨彻夜不眠。
“我素来不信鬼神,”
若是苍天有眼,头有神明,道有轮回,应有报应,恶人,恶报,伤他母妃者都应有报应。不过,也无妨，轩辕皓葬送了他们。可,他也早已恶贯满贯,十恶不赦了……
“可现却望有那些,红缨若有魂魄,便是回来探望我一下亦好……”他分外温柔,分外温柔的与她说话。
*
司徒将军与夫人在得知红缨死讯后,请辞归隐山林,悄然离京,鲜有人知。
那个如同神话般的司徒家自此没落。
司徒曾领的将士认人不听符,军中治理无主帅依然井井有条,依旧是一支铁血之师,守千家灯火,护万里河山。
或许有一日,金戈铁马,名姓司徒的将军会再度出世,继写热血洒边疆的不朽神话……
*
清晨早朝。
白衣身影闯进朝堂,衣衫落尘,鬓发凌乱。她跪在地上,磕头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陛下,我知错了,清寒不该奢求后位,不会再痴心妄想,求陛下饶了南宫家,清寒求您……”她声音混着哭腔,发簪摇摇欲坠,清寒再无昔日半分清冷模样。
轩辕皓坐在上端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南宫清寒。
“把她拖出去,擅闯,赐死。”近两日,帝王未再动怒,但杀的人不在少数,大臣皆是心惊胆颤,生怕惹他不快。
清寒愣在原地,头未抬起,眼泪断线似的不停的掉,他当真,如此绝情啊……
轩辕皓下旨,南宫清寒御前失仪赐罪；戴罪立功奔边疆;欺君驳赏,红缨伤子契那匕首本应剧毒,清寒擅替换,此为欺君,欺君当以死罪处之,念其功,可活命;南宫侯抗旨不遵诛九族,今日午时斩示众。
早在胡族军营,红缨质问轩辕皓之时,他的态度,清寒便发现端倪,所以让他再度许诺。
他封后,她仍未死心,清寒心悦轩辕皓。皇帝的妻只有皇后,其余纵然再高贵亦仅为妃,贵妃亦是妾。清寒怎愿当妾呢?但她亦不愿放弃心悦之人,所以她在等,可等来的却是诛九族的圣旨……
清寒终归不是仙,她有七情六情欲,南宫家因她受此祸,现皆入狱,至亲因她而将亡命。所以,清寒闯进朝堂,跪求轩辕皓。
轩辕皓说完,守卫并未前来。
“哈哈哈……”她忽的大笑,好似疯魔。
清寒无武功傍身,用药迷倒守卫闯进,毒不伤身，因而时效并不长,但现也无人来拿清寒。
不消多时,御林军前来,防卫不力,朝堂请罪。
“即如此,让她活着,亲眼见到至亲斩首后放了,明日再捕杀。然后你去领罚。”
“是,陛下。”御林军领命,后来,他亦没了性命。
清寒被带离,她死死盯着龙椅上的帝王,悲恨交加,悔当初,狂笑伴着泪落，笑声回荡在寂静的朝堂之上……
次日天明,宫门外,发现一具女尸,素洁白衣,覆于埃尘,七窃流血,死相极惨。
是清寒,她被放后,回了南宫侯府,制了剧毒,自杀在宫门之外……
*
红缨死后第三日昏晚,轩辕皓照旧回寝宫。
“红缨,我回来了。”他像是一个寻常人家归来的丈夫。
可惜他的妻并无回应。
她的衣裳换了新的,依旧是红色,伤口也早已处理过。红缨像是睡着了一般,如果除去毫无血色的脸庞和冰凉的体温。
轩辕皓依偎在她肩颈,却感不到丝毫温暖。
“红缨,娘子……”他小声轻唤。
“你怎么不理我?”
“红缨,我想你了。我不想要天下了，我去陪你好不好?”
他撑起身子,轻吻了红缨的唇,满足地笑了笑,温柔整理红缨耳边并不乱的鬓发,说道:
“红缨,要等我……”
然后轩辕皓将红缨拥入怀中,安然合上了双眸。
帝王的最后一道圣旨是,后世再不得有女子为将，不允女子出征……
第二日,小福子发现了帝王驾崩。后来,帝王与帝后安葬在一起。此后,天下纷争,各方势力争权夺利,但再与他们无关。
*
赤绫回了草原,遇见了西雅图。她对它好生照料。
可汗从夏朝归来,还带回了,子契的尸体。
怎么会呢?王他……西雅图听闻后,感到难以置信。风吹拂她角庞,她一边用手抹掉眼泪,一边跑到向可汗营帐,后来,眼泪肆意流淌。
子契的尸体盖着白布,停放在那里。西稚图看到后,却驻足在原地。她有什么资格过去呢?爱慕者吗?
她喜欢耶律子契,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了,他们算是青梅竹马,但子契只当西雅图是妹妹。
西雅图之前去军营是因为知道他回去,在看到子契对待红缨,她默默退出,无人处悄悄落泪。
她真的很羡慕红缨能占据子契的全部心神。她想,如果她拥有子契待红缨柔情的万分之一，就会欣喜若狂的吧。
那日夏朝围攻军营,轩辕皓亲征,西稚图被送离,后来她又回去在死人堆里将子契救出,他对她很是感激。纵使这般,子契满心满眼依旧只有红缨。
在闻听夏朝帝王封后,子契说,轩辕皓生性残暴,恐不会善待小缨儿,他去接小缨儿,他答应过她,要让她在草原上肆意无束。
胡族为臣参拜视贺,子契跪求随往,可,再没命回来了……
*
好久好久以后,夏朝再未出女将,倒是胡族有女子再创了巾帼传奇,护她族长安。
西雅图活成了司徒红缨的样子,身着红衣,墨发高来,红缨长枪,乘风赤绫。
她最终战死疆场，一生未嫁。她死后,半空苍鹰飞旋，长鸣久未离……
赤绫的结局是在草原上任意驰骋,再无人能驯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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