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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红缨(五)

梵歆

女将,红缨……心里恐慌开始蔓延,铺天盖地袭来。

“她在哪?”

“王……”

“夏朝女将在哪?!”

“在、在刑营。”

子契向刑营疾驰而去,心里祈祷,不要是她,一定不要是她……

进入刑营,他看到红缨脸色惨白,满身鲜血,衣褛不堪跪在地上,胳膊被铁链悬起,一胡族士兵持长鞭行刑。

长鞭挥落,却未伤在红缨身上,子契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了这一鞭。

“滚开!”他将那士兵踹开。

转身去看红缨,子契半跪下,伸出手,止不住的颤抖。

“王。”那士兵挣扎着跪身行礼。

子契站起身,红了眼,冲乌日图怒吼:

“谁他妈让你动她的!”

“呵,耶律子契,因为一个女人,你他娘的瞎了心了!她杀了我们多少兄弟?你看不到?!”

“这场战争是我族起始。”

去年天降灾情,无雨大旱,水草不丰,以游牧为生的胡族储粮不足,频频侵扰夏朝边境,劫掠食粮,攻下数座城池,至夏朝派军应战,由此僵持。可汗召子契亦是因战事过久,望速胜。

“我们得活着。”

“可夏朝子民也不该死!”

“我们亦不该死,耶律子契,你是胡族昆邪王。”

“我知道。”

“你,喜欢这夏朝女将?”

“与这无关,你不该动她……”

“放屁!战局僵持这么久,你敢说你耶律子契无一点责任?你是胡族人,因一个敌朝女子,你置全族于何地?”

“是,我喜欢她。可你将她折磨至此,夏朝又怎会善罢甘休?我族兵力并不及敌军。”

“我只知道,我无数胡族战士在天之灵不得慰藉。”

“难道你非令全族亡灭才肯收手?”

“她,你带走就是,何必寻这冠冕堂皇之由。”

“乌日图,终有一日,你会后悔所作所为。”

“绝无可能。”

*

子契将红缨安置在自己的营帐之中命医师为其治疗。

“王,她手筋脚筋具已断,日后恐起身站立都是难事,多半终生将与废人无异。皮肉之伤,已留药。”

“我知道了,断筋可还能医?”

“我无能为力。”

西雅图自请照顾红缨,为其清洗,上药、换衣、子契在帐外守候。

西雅图乃乌日图胞妹,常至军营,闻子契归营,此番前来。

做完一切后,西雅图红着眼眶走出营帐。

“她如何了?”

“残破不堪。”这个词并不好听,却也,最为贴切。

二人许久没再说话。

“王,司徒姑娘几乎全身都是伤,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血污我擦洗不干净,血流了好多……”

“抱歉,吓到你了。”

西雅图摇头,“她一定很痛,很痛。”

是,可小丫头是一个不服输的要强性子,万般疼痛也绝不会说出一声。

“此后一段时日将辛苦你了,西雅图。”

“嗯。”

*

夏朝主帅营帐。

“将军,我们再去攻那胡族,将少将军救出来!”

“不可,少将军性命在敌,强攻,只怕少将军甚忧。”

“袭敌呢?”

“亦难,他们怕是早有防备。”

……

众位副将商讨救红缨之策,却无果。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如何?”副将中已有急脾气的暴躁,“去救,少将军危险;不救,难道少将军就安在敌营?”

一时间静默无音。

“若缨儿在,定不希望你们因她而畏手畏脚。”一直未言的司徒将军开口。

“将军,少将军可以不顾惜自己性命,但我们在意她性命,全军将士在意她的性命。”

“战场,死伤难免。”

“吾等希望那人并非少将军。”

“缨儿并不特殊。”

“少将军性命处忧,军中将士怎专心战事?若敌再以少将军性命相挟,恐仍无战而退。将军,休战讲和吧。”

“我军不乏这一次军功,少将军的命只有一条,哪怕是战败,换少将军的命,也值!”

“将军,休战讲和吧。”

“将军……”

“将军,末将求您!”那铮铮铁骨的将士跪下祈求。

“我性命为少将军所救,现我不能见少将军死而不救。”

“将军,吾等求您。”

众将跪行军礼,他们皆是千百场战争磨练出来的将士,手上有无数敌人性命与鲜血,哪怕兵剑穿骨亦不言输的将士,而今日,因红缨他们不顾战誉,为红缨而跪求……

“……好。”司徒将军合了双目,“都起来吧。”

司徒将军少年英雄,可领千军万马,统百万雄师,战功赫赫,威名远扬。现如今,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红缨亦是他从小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他又何尝不担心?司徒将军乃这最是忧心之人。司徒之名,将军之责使他第一次感到沉甸以及不堪的疲惫。战功再多又怎样?他的女儿至今生死未卜,或许这将军,不做也罢……

“多谢将军。”

“奏书言明,至京需十日,暂先停战,想必敌军不会轻举妄动,少将军暂且安全。”

“若胡族敢动少将军,我定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司徒将军上书帝王,言欲休战讲和,少将被俘,军心不稳,战而失利,过错皆归咎于已。后帝王传旨应允。

*

红缨意识渐渐回拢,缓缓睁开了双眼,周身的刻骨疼痛无时不提醒着她此前发生的一切。

“司徒姑娘你醒了!你已昏迷了一天一夜了。”西雅图惊喜说着红缨听不懂的胡族语言。

她没有丝毫反应,眼中无尽绝望让西雅图感到心慌和恐惧。

西雅图去找了子契。他步履匆匆前来,西雅图在其后随同,进入营帐,子契满心满眼皆是红缨,西雅图见此,默默退出。

“小缨儿。”子契小心翼翼轻唤。

并无回应。

他自顾自与红缨说话,“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如若他早归来一些时日,红缨定不会受这般非人折磨,如果……可惜,没有如果,红缨现在就躺在那里。

子契喜欢红缨,在一场场战争中,那个热烈张扬的小丫头住进了他的心里。主帅本应极少出战,可子契为见红缨,会频频亲自领兵,对战时小心谨慎不伤她分毫。

他第一次称红缨“小缨儿”那日,她心情低落,娘亲生辰,红缨,想家了。

“小缨儿今日怎么,莫不是想情郎了?”子契调侃。

小丫头不禁逗,红了脸庞,“耶律子契!”

然后传来男子爽朗大笑,带着些许张狂。

红缨提长枪,胯赤绫,直向子契杀去,二人马上交战。不过子契不会受伤,小丫头有良心,明事理。

“小缨儿这是恼羞成怒了?”

她未答,手上招数益加狠厉。

“我错了就是。小缨儿记着,战场生死攸关,需心无旁骛。”

红缨长枪微顿:“多谢。”

“没诚意,不如,以身相许?”

……

那之后,子契一直唤红缨“小缨儿”,喜欢看小丫头娇羞面庞,张牙舞爪模样,陪她武功日益精进。

*

“小缨儿……”子契不知该说些什么,默默守着红缨。她无神双眸亦让他感到心割般的痛与窒息。

西雅图端了粥进来。

“我都忘了,小缨儿许久未吃东西,定是饿了。”

仍无回应。

“你现只能吃些清淡饮食,先喝些粥吧。”

扶起红缨,她脸色更苍白几分,依靠西雅图,子契舀粥喂她。

她未张嘴,像是一个已死之人,布偶似的麻木。

“小缨儿若不想吃就不吃,躺下休息也好,西雅图,辛苦了,先下去吧。”

“是,王。”

子契静静陪着,轻声与红缨言语。

“小缨儿,我们停战了,我族和你军休战讲和,条件还在商议。可有一条夏朝将士无比肯确,他们的少将军需安然无恙,小缨儿是司徒家独女,父母双亲只你一人。所以,小缨儿不能死,还有那么多人希望小缨儿活着,好好活着……”也包括我自己。

“好……”红缨沙哑着发声,细若蚊虫。

子契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喜出望外,眼中落了漫天繁星。小丫头很坚强,会继续活下去。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眼里的死寂半点未少,只是沉浸在喜悦中的子契看不到。

他忙前忙后,亲自照料,扶她起身,喂她饮水吃粥,高兴的如同稚孩。

“耶律,日后我还能站起吗?”她已不奢重拾长枪,再上赤绫。

“一定能,小缨儿已受了这么多苦,日后上天会眷顾小缨儿的。”

红缨眼中暗淡无光,她现在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每动一下,都是刻骨之痛,她却若无其事一样。

“我会帮小缨儿寻医师治疗,若站不起来,我照顾小缨儿一辈子,娶你为妻。”

“不怪你,你可不必愧疚至此。”

“我心悦你。”不是愧疚。

“我已没有清白。”

“无妨,我不在意。”

“耶律,你值得更好的姑娘,我,配不上你。”

“小缨儿就是最好的姑娘。”

她没再说话。

“其实,做我王妃也蛮好的……”

后来,红缨发了高烧,在模糊中呢喃着爹爹娘亲,她脆弱不堪,在屋中泣不成声。

子契衣不解带的照顾。

“阿皓,我好疼啊……”

他听到了,苦涩弥漫,原来,小丫头有心悦之人了……

*

此后一段时日,子契同夏朝谈判,为红缨寻医师,日日陪小丫头说话。

胡族归还夏朝城池,不犯夏朝边境,夏朝予胡族粮食,红缨归营。其余条件皆商定,唯涉及红缨双方僵持。

若红缨现状夏朝将士得知,战定续起。子契未告知,只言红缨受伤,需静养。算是为胡族,亦是他私心,小丫头可多在他身边一段时日。

至于有朝一日事发,昆邪王仍会为胡族而战,战后无论成败,子契亦会任红缨处置。毕竟他将擅自她留在身边,未询问她意愿,骗了她军将士。

最终为红缨安危,夏朝妥协,但至多再一月,边疆军队亦未撤。军队未离是帝王之令,停消息未公之子众。

*

无论子契公务多么繁忙,每日必来陪红缨说话。

所发生一切事宜,他悉数讲与她听,包括谈判协商时他所言。

红缨对子契所为无怨,毕竟耶律子契是胡族昆邪王,况边疆和平总好于战火肆起。

他还与小丫头讲草原上的一切。她无法站起出去,但他会把万千世界讲给她听。

“等日后小缨儿重新站起,我带小缨儿去草原,小缨儿可在广阔无垠中肆意无束。”

“好。”她应了,即使无任何期待。

子契不在时,西雅图亦会陪红缨。

他对小丫头真的细致入微。

至红缨被俘月余,有一夏朝衣饰女子至,自称可医断筋。

此女名唤南宫清寒,子契奉为座上宾。

南宫医药世家,以医封侯,唯有南宫。南宫清寒,南宫家长女,性子清冷,喜着素衣,周身总携些花草药香,大抵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仙子应是如此。

若司徒红缨曾似焰火,洒脱无束,那么南宫清寒便如冰莲,清冷孤傲。截然相反的性格却有一点极其相似,她们都极要强,有她们的骄傲,从不轻言而弃,但也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

南宫清寒也却可以傲,艳世惊鸿之貌,千古吟絮之才,知书达理,家世显赫,医术登峰造极。

*

清寒入营帐,见到红缨时,感到惊异与疼惜。

耶律子契寻可治断筋医者,不知医谁,无人想过会是红缨,众人皆觉胡族会忌惮夏朝,而善待于她。

可现在红缨手筋脚筋具断,武功全废,清寒甚至感觉不到她生的希望。明明司徒红缨以前是那么肆意张扬……

南宫,司徒为世交,南宫行医,司徒为将,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久之,两家结交。清寒与红缨儿时玩伴,清寒长红缨几岁,那时红缨粉妆玉砌小小一只,终日在清寒身边缠着唤她“清寒姐姐”。

小红缨说:“等日后缨儿长大了,缨儿也要披甲上阵,做和爹爹一样威风凛凛的将军!缨儿也会保护清寒姐姐不被欺负的!”

“现也无人欺我。不过,小红缨日后若受伤,我可为你医治。”

“清寒姐姐最好了!我们拉勾。”

……

待她们日渐长大,一个在军营,一个在闺阁,再未曾见,年幼时事便也日渐淡忘。红缨唯一一次入宫参宴,清寒身体抱恙,亦未见面。谁又知再见会是这般情景?

“弄成这样,还怎么保护我?小红缨。”

闻听此言红缨眼中像是石入静潭一般泛起层层涟漪,藏在深处记忆渐渐苏醒。

“清寒姐姐……”

“我如约而至,为你医伤,我的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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