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

 如果哪天不得不和你告别，我不知道怎么样说话，真是千言万语。

很多年之后，蔡文姬才能静下心来，细细地回想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相遇，埋怨她的笨拙和他的不解风情，说着讲着又不受控制地流下几滴泪来。

她记忆里有过很长一段时间被锁在那座远离尘世的孤岛上，向四周望去是美丽的、一望无际的、金色的海洋，橘红色的巨日在海平面上跳跃，挥洒炽热的跳跃光斑凝结在她的心头，烙出永远无法被磨灭的焦痕。

哀哀的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它捎来的只有默不作声的孤寂。也许闻够了血的腥味和海的咸味，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活下来。她专注着那条像蜈蚣一样扭曲的伤痕头疼欲裂，想要哭喊出声，但喉咙里如同火烧刀割一般疼痛，无情地剥夺了她悲伤的权利。

＂澜……我们该去哪里。＂她耗尽了所有力气，恹恹地枕在船沿上无声地流泪，泪水很快又被晒干，绷着皮肤留下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她是在那天才知道男人的名字，曹操这样叫的他。

这是一叶没有目的地的破旧小船，它已经停止运转了，在汪洋里随心所欲地飘着，承受不了飓风也承受不了巨浪，载着的却是这个女孩所有的希望和信念。

年轻的男人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她，只是安静地靠在船上。调皮的阳光在他的鼻尖还有脸颊上嬉戏，照出一脸金黄，看似一副温柔的画面，在她看来却很悲伤，它在以这样一种漂亮的方式慢慢夺取他的水分，偷走他的生命。

蔡文姬支起疼痛又僵硬的身体，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她咬着牙伸出手臂挡在他的面前，小小的阴影聚集在男人的面庞。她在心里无数给自己暗示，男人好像下一秒就会醒来。

距离澜上一次清醒，已经整整一天了。

蔡文姬也不记得他们究竟在这片汪洋里漂浮了多少天，已经几天没有进食，几天没有喝水。她只有强迫自己睡眠，每每睁开疲惫不堪的双眼时喉咙都撕裂般疼痛，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咳出带着血丝的浓痰，惹出一身黏糊的汗却不知如何取凉，只有趴在船沿上大口大口吐气。

一抬起头，就能看到巨大无比的，足以将她吞噬的火红太阳倒映在海水里张牙舞爪。她想，在这些日子里，已经见证了她一生中所有的日出日落。

＂澜，大海里面最危险的生物是什么？＂上一次夜里他清醒的时候，蔡文姬突然这样问道。

＂鲨鱼。＂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冰冷。

小姑娘拽紧裙摆，＂它会吃人吗？＂

＂会。＂

＂那如果它来攻击我们，怎么办。＂蔡文姬抱紧膝盖，白天和夜里强烈的温度差让她难以适应。

澜久久没有回答他，蔡文姬以为他又睡了过去，连忙爬到他的身边。澜抬头看见少女紧蹙眉头，她深色的眸子陇上了飘渺的水雾，霎时模糊了少女有些稚气圆润的脸，她流泪的时候有一种湿漉漉的、难以抗拒的温柔。文文莫莫间，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但又忽然发现，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薄如蚕翼的纱，是银白色的月光。

＂不会的。它不会杀你。＂

蔡文姬笑道，脸颊红扑扑的，＂谢谢，它也不会吃了你，澜哥哥，因为你是个善良的人。＂

他望着少女弯弯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感动，但很快一大片紫灰色的落寞像无法捕捉的卑劣微生物一样挤进罅隙，寄居进他心脏。澜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只是听从魏的命令，没有原则地杀人，他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个人，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记过。

他会在内心嘲笑过往懦弱的自己，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将杀人作为成长的合格证书。如果不是引爆了船只让他流落到这个荒岛上，眼前这个说他善良的天真少女，早已经喋血在他锋利的刀刃下。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