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往事不追

即便被贺峻霖以一言之功控在医院，严浩翔依旧能伸长手够到远在重庆的贺峻霖身边。如此也已经是严晴薇前所未有的短暂放心。

贺峻霖没什么威慑力威胁的一句，比起严晴薇千千万万句的劝诫和良训好使千百倍。

晴姐简直太清楚严浩翔在私底下搞出的动作。在贺峻霖安插人手，名义上事无巨细地照顾，实际上也行监视之实。这个便利自然也是得了她属意的。否则这般人事异动，甚至于跨主体的越权，光凭严浩翔的个人意愿哪能实现。

不过这种暗箱操作，限于她商业上跟陈总达成的合作所提供的便利。并不代表万事严浩翔都能依心像意。

做导演的多多少少有自己的脾气和态度，何暨也不例外。退一步讲，严氏是投资大头，是金主。可门外汉、愣头青似地一再地干涉和置喙插手何暨的专业领域，无疑在挑战他身为一名大导的专业和权威，不知轻重地试探他的底线和容忍度。

晴姐你现在怎么打算你和小贺儿关系的？

严晴姐猜他仍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偌大的高级病房却就只听见诊疗仪“滴滴滴”的轻微电流声，回荡游弋。

严浩翔像个失掉感情色彩，也不带有任何生命力的机器或一段既定的程序编码。他陷没在沙发的深处，不回应也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欲望。

就只在贺峻霖离开那刻起，如数运转的只剩余对时间的感知。精细着时日去往贺峻霖身边，做一只始终攀援树干的无尾熊那般好。

贺峻霖接不接受这段婚姻，或接不接受他都已不大重要。

他连考虑都谈何资格。

是贺峻霖说可以结婚，所以便缔结的一纸婚书；也是贺峻霖首肯的领养，严浩翔便也随之而靡。这两件事上，他不应该有任何类似于拒绝或接受的姿态，也没有任何评判好与不好的资格。

就像在任何关于严浩翔，也没有任何让贺峻霖心软的理由。

但为什么偏偏两个人纠缠到现在，也还是没有结果呢？好坏不算，无始无终。

也许两个人会就这样僵持着走完一辈子。

-

晴姐可也没多大的指望，连她从始至终都只是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并没有从情感上进行实质性的考量。

严氏的产业如此那般的庞大，严晴薇又身居高位要职，集团大大小小方面需要她的考虑决策数不胜数，她对严浩翔简直仁至义尽，论不到她手段强势考虑不周。

晴姐你不要过多干涉小贺儿的工作。

晴姐给他下最后通牒。

晴姐当初你要给小贺儿跟何暨搭线，我权当睁只眼闭只眼。

晴姐你要弥补也好，拉他一把也好。

晴姐我没有阻止单单只是因为，小贺儿是块水晶石，何暨眼睛也不瞎。他作为知名导演，比你更看得到小贺儿身上的价值和光彩。

晴姐我默许单只是为你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晴姐导演不是没有脾性的，作品就是尊严，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跟何暨对着干。

晴姐是，你，严家金贵的少爷，人家明面上当然不会跟你计较。

晴姐但他的影视不是没人想投。

晴姐我知道你不想听。

晴姐清楚严浩翔压根不关心何暨的操守、严氏的长远发展战略，他对这些没兴趣，甚至漠不关心。

晴姐但是，

严晴薇知道严浩翔会真正关心什么，

晴姐如果你真的有你认为的那样在乎小贺儿，就该尊重他的事业和选择。

晴姐是何暨选择了他跟邓佳鑫，又何尝不是小贺儿本就有的选择权呢？

晴姐你再不愿意面对小贺儿和别人站在一块，但难道就要让他一辈子站在低谷里？

晴姐这不是你做这些的由衷。

替贺峻霖给导演递简历搭线，给他解决身后的流言蜚语，帮着找回场子讲公道，事无巨细地安排好工作和生活，减轻负担专心拍戏

严浩翔默不作声地在弥补这三年，两人之间的巨大鸿沟，也许是出于亏欠，也许是因此心疼，又或许是源于所谓爱。

重要的是，在邓佳鑫成为变数出现之前，严浩翔尚能扪心自问没有私心。

可其实不是的，严浩翔远达不到大公无私，在触及有关贺峻霖的一切，他却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不可控。

本可以适当干涉，在合理范围提供帮助和捷径。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讲道理地滥用特权，阻挠和妨碍贺峻霖乃至剧组的工作进度。

某人就算再不愿意接受承认的，之前贺峻霖可以是为热度和严浩翔炒冷饭，现在照样可以跟邓佳鑫为了一部剧而相互绑定。这是在圈子里的定律，也不只贺峻霖这样不尴不尬地位的艺人的身不由己。

严晴薇点破这些不是要灭了严浩翔的志气，助长他人的火势。实际上，他比严浩翔更有把握，哪怕邓佳鑫想借着这部戏跟贺峻霖生出点火苗，她也有办法让这把火烧不起来。

严晴薇打一开始，就没把什么真啊什么鑫的当成一回事。更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外人而得罪何暨，捡芝麻丢西瓜这种蠢档，严晴薇不屑做。

严浩翔是庸人自扰。晴姐和陈总的商业赌约还没到期履行，严晴薇并不打算对这一极大不稳定因素多说。

更何况，有个假想敌，严浩翔最起码也能被迫恢复点斗志。好歹像个人样。

对于严晴薇的劝告，严浩翔答应下来的情绪淡淡的，出于顾忌，严浩翔总要有所收敛的。

严晴薇将他约束在医院修养，顺便替他安排上先前看不上，与他咖位不匹配但在重庆的工作。总不能让严浩翔完全无所事事光顾着缠贺峻霖。而且也不必被挑剔严浩翔的工作状态。

更何况严浩翔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公众曝光度了，他的事业总会受到一点影响。现在粉丝群体开始生出谣传个人工作室雪藏艺人的颠覆性言论了。

严晴薇以严氏的名义，为着严浩翔干涉何暨拍摄工作而私下道歉，并且对何暨在合同规范内做出的任何有关剧情的整改表示一律支持的态度。

虽说是晴姐主观性地替严浩翔致的歉，但也避免提及有关严浩翔的字句。何暨这个人是什么毒辣的眼光，严晴薇哪还能抱着他会对严浩翔另眼相看的希望。

好在何暨是个聪明人，严晴薇主动给双方递了台阶，更何况没有造成实际的损失，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真翻脸。也不过是严浩翔的事业上少个路子，但以后也还能有和严氏继续合作的空间。

-

何暨自然更看得上贺峻霖。比起炒作卖热度，何暨还有更深的考虑在。

贺峻霖在演戏上的感悟力是在镜头下摸爬滚打出来的，邓佳鑫的灵气还未被完全开发，不是一两次的点拨就能成长的。

何暨培养过的演员不计其数，也不求结果和回报。而真正能够瞧入眼的屈指可数，少年时的贺峻霖算一个长久，邓佳鑫或多或少也借了师弟这层身份让何暨多了更多教化的耐心。

何暨跟演员之间保持的距离又相当适当、得当，是上下级，是工作伙伴，也会成为朋友。他爱惜自己导演的羽毛，同时也珍惜所青眼的演员。

对贺峻霖，或对邓佳鑫，他当然动过收入麾下的心思。且不论公司放不放人，光是舆论会偏颇他捧自己人的锱铢必较，何暨只会怅然这对演员的才华是另一种葬送埋没。

何暨早年间就栽过的跟头，连刘延都劝过他这是身处这个圈子不得不面对的，要么顺应并利用，要么纯粹地搞他的创作。刘延选择第一种，和何暨背道而驰做了综艺编导，和严浩翔这类身上无时无刻带着话题的艺人打交道。何暨有太多自己的坚持和个性色彩，专心于创写影视，投身拍摄指导。

这就是一个天然的名利场，即便是无缝的蛋，也会有人盯着看身败名裂那天。何暨尚难独善其身，更何况是像贺峻霖这种靠着舆论造势而生的演艺人。

何暨最早知道贺峻霖和严浩翔之间丝缕的时候，那样劝他，是寄希望于他能够有更长远的道路。只要贺峻霖需要，他同样也愿意以自己的名气，给他铺设一条更加安稳可靠的青云道路。

涉世深度的差距，专业领域不同，严浩翔在何暨眼里跟有钱的二世祖、综艺咖这些词脱离不开。如今偏见加深，也不能单怪何暨。

得到严氏最有话语权的管理人应承，何暨先前的拍摄计划重新提上日程。贺峻霖和邓佳鑫被迫中断的桥段拍摄总算顺利结了尾。

邓佳鑫找过机会，不止一次，他有满腹的困惑和疑虑。虽然在贺峻霖和严浩翔的关系上，他一直是自欺欺人于并没得到过贺峻霖的承认。一切就像是刻意的安排，他几乎除了拍对手戏没有任何单独接近贺峻霖的时刻。甚至连落脚的住宿贺峻霖都不再跟剧组一起。而江风盯梢一样时刻审视他和贺峻霖的接触距离，基本不给他们留出独处的机会。

贺峻霖无知无觉的，对邓佳鑫来说简直是剧变。邓佳鑫不免反复想起，先前借着拍摄当着严浩翔的面恶意扑倒贺峻霖，他突生的恶意挑衅太露骨，就此刺得严浩翔对他生出了万分警惕和防范。他总在为那时的鲁莽后悔。

邓佳鑫却不知道，早在那之前，严浩翔就已经见识过贺峻霖心甘情愿、毫不设防的对邓佳鑫暴露软弱的模样。那甚至是严浩翔眼红的未曾。

而这一切就如天意捉弄人，贺峻霖内心的荒凉和阴郁，邓佳鑫既是唯一的知情人，也是最无能为力的局外人。

而严浩翔，蠢到无可救药的后知后觉，又拿什么去剖开贺峻霖的心，去窥探他的疮痍，怎能轻易抚平。

-

-

贺峻霖回来的一周后，准确来说并没有一周。

何暨近来犹如打通任督二脉，一场夜戏拍得叫人苦不堪言。收工的时候贺峻霖哈欠连天，在回酒店的车程就睡了过去。

等到酒店时转醒，贺峻霖亦步亦趋跟在江风后头，一直到自己的房间门口。

江风给他将房间门开开，并没有和往常一样进门。他侧过半身给贺峻霖让开了道，贺峻霖机械恍惚地进门，抬手打开了离手最近的玄关的灯。

江风不打算一起进去，只是微声嘱咐贺峻霖早点休息，明早会按时来敲门叫他。

确实很晚了，贺峻霖困乏到没有多余思考的能力，说了声好。等江风走了之后贺峻霖才把门关上。

该说不说，这家酒店在私密性和舒适度上，和以前住过的任何快捷酒店相比，都是另一个level了。房型匹配独立的起居室和浴室，可供贺峻霖生活的动线非常富余。

贺峻霖借着玄关处的灯光往里头的夜色去。原本下戏时勉强还算规整的头发，在车上打瞌睡时后脑勺就已经蹭乱了。他又将前额的刘海碎发往后捋顺，挠了挠头，继而伸手摁亮墙面上起居室的灯光。

乍然亮起的灯光晃眼，贺峻霖眯眼适应着继续朝里走，直走到转角起居室的全貌才豁然开朗。

贺峻霖犹疑着逐渐瞪圆眼睛，脑子还在发懵，肌肉习惯地掐了下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一下。

显然，这不是他在做梦。起居室的沙发上是真的有个人。

贺峻霖喉间发紧，呼吸之间甚至尝到不存在的铁锈味，手脚都有些发麻了。

出现在这的不速之客，除了严浩翔也没有其他人了。

贺峻霖仿若大梦初醒，才明白过来江风当时为什么会说是公司的特意安排。

未等贺峻霖从片刻的怔愣里回神，严浩翔似是被外界突如其来的明亮打搅，悠悠转醒。

严浩翔的鼻尖掩着件外套，脖子以下的半身蜷在这么一处庇护之下，却并不是因为冷。

贺峻霖自是认得出，那是他随手丢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外套。严浩翔做出这种举动，对贺峻霖来说是比这个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领域里，更叫他震荡的事实。

严浩翔盖着他的外套睡着和醒来的神情太过缱绻了，一度震撼得叫贺峻霖没挪开眼。就这样，两个人的视线接在了一起。

在严浩翔彻底意识到贺峻霖回来了，他从背靠着沙发的困倦姿势坐起身，外套也滑落到了他的怀里任由揽着。

贺峻霖与他对视的目光，也顺势流转到他怀里的那件外套上。贺峻霖的耳廓不易察觉地微微发烫。

严浩翔这人未免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简直不知收敛了。

严浩翔这下是彻底醒了，在贺峻霖意味不明的注视下，身体和神经都紧绷起来。

就在贺峻霖快要说服自己理解严浩翔这么做只是因为冷，严浩翔也做出了同样的解释。

严浩翔房间里有点冷。

严浩翔怕他为此反感，语气中也带了卑微的情状。

而贺峻霖并没为此而松一口气，反而胸口有如被人狠狠闷捶了一下的不适。为了掩饰这种异样的情绪，贺峻霖没有回答严浩翔，转而去调节室内的温度。

对于贺峻霖一言不发的态度，严浩翔更是忐忑，掩耳盗铃似将手中的外套安分放回原处。

贺峻霖回头再看他的时候，严浩翔双手撑着并拢的膝盖，和僵硬的上身形成了一个直挺挺的三角形。简直像极了少年时代犯了错等待训话的学生。

不过可惜的是，虽然是从少年一起长大的，还是同时期的学生时代。两人却因为那时的爱豆身份，实则很少有切实的校园经历。他们不像宋亚轩张真源有那样的执着和运气，从未有过同校的经历，更是对彼此的校园生活知之甚少。

贺峻霖甚至记不起，在那样久远的时期，严浩翔正经穿校服是什么样的。

他们错过的彼此，又何止仅此一段的遗憾。

不去细想，难得追究，就是对彼此最大的体谅和放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