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

凹凸世界：小乙文

寒冷的冬天，鹅毛大雪黏作一团又一团，慢悠悠的从天空中荡下。冰天雪地里万物沉寂，唯有你站立在枝桠上，眨着眼睛张望四周。

你是一只夜莺，是唱歌最好听的那只夜莺。这片皇室密林里到处都是你纵歌的身影，湖边，小路上，溪水旁，树枝上。你自由自在，翱翔于天地之间，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你。

不远处的人声鼎沸吸引了你，寒冷的天气，似乎人们依然拥有无穷尽的热情。即使在不到百里以外的小镇中百姓们都缩在家里过冬，皇宫里的人们仍然在纵情歌舞。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酒醉金迷。

你拍打着白色羽翼，哗啦啦的落在了琉璃窗外覆盖白雪的一阶窗台。音乐声透过窗隙间流淌，你不禁也轻轻摇晃着身体。

突然，你注意到了一个少年，原因无他，他的打扮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周围的人无一不是身着华服，他们抬着下巴，眼神下睨，透出对自己身世的骄傲。而那个少年却一袭白衣，简简单单的丝绸绑带系在脖颈上

他眼神落寞，落在不远处共舞的一对青年男女身上，即便是那奢华的光也没能柔和他周身的气质，他像被抛弃的雏鸟，又像看着最后一口食物被抢走的拾荒者，即使衣着相对前者来说较为体面。

他碧绿色的眸昏沉，里面是一股你无法看懂的情绪，他手里执了朵白玫瑰，那般用力，像是害怕丢了玩具的小孩儿。你不免担心他有没有被刺弄伤了手。

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看到他深吸了一口气，迈开了步伐；瞧见他走到刚刚停止旋转的那位小姐面前，说了些什么；望着他递出了手里那枝白玫瑰，表情变得有些期待。

你突然很羡慕那位小姐。寒冷的冬天里，想要找出一枝玫瑰难得很，即使是最普通的白玫瑰，在白雪覆盖后也变得尤为珍贵。

你明白，这是那名少年认为的，送给心上人的最好的礼物。

发神之际，屋内人又有了新的动静。你回了回神，却发现少年抑郁而悲伤的面庞。那朵白玫瑰被无情的扔在地上。它像是路边的尘泥，起码在那位小姐的眼里毫无价值。

你感到可惜。

你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少年，注意到他黯然地离开之后，你拍打着羽翼从窗外追上他的身影。

他甚至不撑一把伞。

白衣、白雪、惨白的脸色。

他那样孤独地走着，仿佛生于黑暗长于黑暗，然而他的眼神却是亮的，像深宫中有了盼头的妃嫔。

你悄悄跟着他。

飞了很久很久，你跟着他来到了一片玫瑰园。衬着山松雪色，白玫瑰在丛间盛开，洁白的花瓣是上好的丝绸，缎面光滑如丝绒。少年在丛间小路中走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他棕色的头发在夜色中、在月光下变得耀眼，碧绿色的眸印着雪松山色。他眉目间夹着雪粒，长长的黑色羽睫轻轻一抖，眼里是天地。

“红玫瑰……”你听见他喃喃念着，手在花上轻轻拂过，但很可惜，你知晓，这世上是没有红玫瑰的。

拍打翅膀的声音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你索性飞到他的身边。他瞅见你时眼神亮了一瞬，向你伸出食指，你停在他的手指上叫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寂静。

“夜莺小姐……”他轻声呢喃，声音轻柔的仿佛不忍心打散一朵云，像是情人间般的缠绵低语，“你是来安慰在下的吗？”

你无法说话，只得啼叫了一声算是应和。

然后，你看到他笑了。

少年展颜笑起来的样子像是冬日暖阳，在寒夜里耀眼逼人。

“在下要寻找一朵红玫瑰，送给我心尖上的小姐。”他眉眼温柔，眼里再次蓄满了那种你看不懂的情感，但你隐约也明白。也许，那是被无止境歌颂的珍贵爱情。

你又啼叫了一声。

“您的声音十分清脆动听。”他笑道，说着展了臂膀，你飞了起来，“冬日的夜晚十分寒冷，请您趁早归巢吧。”想了想，他又道：“在下名叫安迷修，希望下次也能见到您。”

你飞走了。拍打着洁白的羽翼，回头看向他仍然固执寻找的身影。

你决定为他做点什么。

你飞到了千里以外你的故乡，这里居住着年龄极大的各种精怪，为了逃避人类的捕猎和研究以及终日充满贪欲的眼神，他们聚居在了这儿。每个种族都和睦相处。

你问了很多妖怪，最老的夜莺告诉你，从来没有人见过红玫瑰；古树上的精灵告诉你，红玫瑰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深海的人鱼告诉你，玫瑰只有白色，象征着纯洁的白色，红色是不被允许的，那是禁忌的糜烂。

你问了很久很久，最后找到了一丛玫瑰花。最大开放的最灿烂的那朵花自称花王，它说：“要想获得红玫瑰，只有用你的心头血来换。”你沉默了，它又说道，“世界上所有事物都是等价交换，你想要获得人世间不存在的红玫瑰，自然要用超脱凡俗的方式，献出你炽热鲜活的生命。”

你摇了摇头，离开了那里。

你回到了安迷修的身边。

暖色的灯光下，他伏案画着画，只几笔，一只活灵活现的夜莺便跃然纸上，纯白色的，像白雪的精灵。你很开心，你知道那是你，即便你不曾见过自己的模样。

他又抽了一张纸，不同于画你时的下笔迅速，他似乎在脑海里回味了许久，郑重而又缓慢地、轻轻地下了笔。他画的很仔细，每个细节都勾勒得很清楚，你不用看完整张画便知晓这是那位舞会上的小姐，他的心上人。

他细细描摹着姑娘的神色、穿着，以及一举一动。带笑的眼，华丽的舞裙，纤细的身姿。他一定很爱她，你想着。

你下定决心要为他做些什么。

你回到了你的故乡，请求路过的鹰隼要是你死了，将那朵红玫瑰带给少年，鹰隼不解地看着你，但还是同意了。

在午夜时分，在无人月下，在深邃密林间，你放声唱了第一首，也是最后一首歌。很早以前你曾听见过这首歌，只是不知道什么意思。现在你懂了。

“Who ever known love？”

“I know.”

你高声唱着，挺起胸脯，用尽全力将那根尖刺融入自己的体内。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玫瑰，美的不可方物。你的伙伴们沉默着看着你的举动，他们为你唱起了挽歌。

黎明破晓时分，那朵红玫瑰已经完成了。用鲜血浇注的花瓣依然质感柔顺如丝绒，但瑰丽的颜色却让它艳丽无比，它竟是比原先纯白的时候开的更加盛艳。日光照在它的身上，你罕见的觉得有些刺眼，它像实体化的彩霞，刺眼的让人落泪。

鸟儿们哭泣不了。

你啼着血，最后向这个世界发出了一声鸣叫，停止了呼吸。

停留在树梢上的鹰隼飞了下来，他衔起那支红玫瑰，你的同伴们围了过来，将你的身体抚上了他宽阔的背。鹰隼带着你向那个少年飞去。

———————————╭( ′●ω●′ )╭————————————

安迷修这天起床时，看到窗外的积雪淡淡的消融。许是春天要来了，他这样想着。

他打开门，瞪大了双眼。

怎么找也寻找不到的红玫瑰此刻静静地躺在雪地上，红白相间的模样让他一下子就想到那只夜莺，长相极美，通体的雪白，羽尖与瞳孔却是玫瑰色。

安迷修欣喜地捡起玫瑰，转身回了屋，拿了细颈瓶装了清水，小心地插在里面。

他愉悦的出了门，想要为自己置换一身新装，晚上好去皇宫见他的美丽小姐。

夜色很快就赶走了青天白日。

夜晚，奢华再起。

安迷修心急地穿过跃动的人群，他们像迷宫一样把他困住，他有些焦急，手里紧紧攥着那枝格外鲜艳的红玫瑰。怕伤到了小姐，他早已将尖刺减去，只是修剪时略微心痛的感觉令他有些不解。

他终于在一群人中看见他的小姐。

于是他像幼稚的小孩一样，快步走上前去。女孩注意到他的到来，她脸上堆起了玩味的笑容。

那很陌生。仿佛掀翻了过往所有他对她的认知。

安迷修压下了心尖的那股异样，柔声说着：“亲爱的小姐，在下找到你要的那朵红玫瑰花了。”

于是他执起手里那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女孩很高兴，她单手接过花，抬头，在奢华的灯光下举起来细细观赏着：“很美。”她感叹道，低下头，又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安迷修很高兴：“那……”“但是很抱歉，我爱的不是你。”她又将那枝玫瑰花递了回来，姿态随意，态度轻慢，“我爱的是公爵大人。”说罢，她侧目看着身旁衣着华丽的男子，脸上浮起了笑容。

他说过了，那很陌生。

我怎会爱上这样的人？那还不如爱点别的什么。

安迷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了皇宫，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雪地里，将尴尬、不堪与奢靡抛在身后。他还拿着那朵玫瑰花。

走着走着，他发现了一只鹰隼。在黑夜里，他明黄色的眼亮如繁星，不知怎的，安迷修觉得它是在等自己

鹰隼很快飞了起来，以一种他勉强跟得上的速度。在它停下来的时候，安迷修看见了雪地上的鲜红。

那只他曾赞叹过美貌的夜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它羽尖上的红像是有生命力般，染红了整对翅膀，它的胸脯一片鲜红，像从心间开了朵玫瑰花。

那只鹰隼就站在夜莺的身旁。

它明黄色的眼看着他，像是盛怒至极，又像是冷漠。

他垂着眸走上前去，轻轻抱起早已冰冷的躯体。夜莺很小一只，那对玫瑰色的眼也紧闭着。安迷修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子，用清水将夜莺的身体洗干净。

它应当是洁白无比，在树梢间放声歌唱，翱翔于天地之间，无拘无束的。

他用大理石给夜莺搭了一座墓，小小的碑上似乎刻不了什么字。于是安迷修想了想，凿下了一个“Love”。

他依然拿着那朵红玫瑰。

那些刺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了，这朵玫瑰还没有枯萎。他有些恍惚，手心的疼痛又迫使他不得不放手。于是他将红玫瑰放在夜莺的碑前。

他离开的时候依然是恍惚的，踏着夜色与路边的雪泥。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朵红玫瑰有多么珍贵。

鹰隼不理解那只夜莺，即使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他罕见的好脾气答应了她的请求。

夜莺长的很漂亮，玫瑰色的瞳孔和羽尖，她像雪的精灵，他这样想着。

他看着夜莺放声歌唱，彻夜不停，看她闭上了那对生动的眼，看她染红的那朵玫瑰。

于是他带着她的遗愿，带着她的爱情与她的尸体，找到了那个青年。

隼将玫瑰花放在那个人类的门前，背着夜莺的尸体，小心地放在了干净的林间雪地上。

也许那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在很早以前，他就曾注意到这只夜莺，只是对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罢了。

他吻了吻夜莺的额头。

夜晚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看到那名青年失魂落魄的出了皇宫。他拍打着羽翼，带着他找到了夜莺。

那个人类带走了夜莺，埋葬了她，还为她刻了墓志铭。

在人类走之后，鹰隼来到了那块碑前。他用翅膀拂去了碑上厚重的霜雪，他看不懂那个人类刻了什么。

可怜的鸟儿

他收起羽翼，立在了碑上，沉重的白雪落了他满身。

你的爱情就埋藏于此，死在了这个冬天，不会再有人知道

生命与爱情哪个更珍贵？

夜莺不知道

人类不知道

鹰隼也不知道

只是那朵玫瑰花，真的很美

——由4月8日而写

凹凸世界：小乙文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