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似飞鸿踏雪泥（八）

夜色渐深，沈凉雨待在客栈中坐立难安，温客行迟迟没有回来，沈凉雨想去找他，又想起他走之前对自己的再三叮嘱，刚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凉雨——”

就在他心急如焚时，温客行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客栈门口。

“谷主，你回来了！”沈凉雨飞速来到他身边，眼睛很亮，透露着欣喜。

温客行点了点头，随即从袖中把那株珍贵的药草拿了出来，递交给了沈凉雨。

“这是......”

“玉龙骨。”

“玉龙骨？谷主，你找到了？”

温客行道：“是啊，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凉雨，这药先放你这里，我去外面和傅兄道个别。”

沈凉雨微怔，迟疑了一会，说道：“傅红雪他......要走了？”

“他帮我找到了玉龙骨，也算是还清了欠我的人情，既然事情已经办成，也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温客行转身出了门，沈凉雨却在想，他和温客行分开的时间，是不是也快到了呢？

傅红雪抱着黑刀，盘腿坐在驿桥旁的一棵柳树下，他闭着眼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树影下的轮廓清冷而寂寥。

如水的月光洒在他低垂的眉眼上，平添了一分忧郁。

温客行缓缓走到他跟前，舔了舔有些口干的唇，微弯着腰轻声道“傅兄，我看天色已晚，要不然你就和我们一起在这家店住上一晚吧？”

傅红雪睁开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直把温客行看得浑身一阵燥意。

没过多久，他就起了身，一把拽住温客行的手腕，旋身将他压在了树干上！

“傅兄，你......”

“闭嘴！”傅红雪曲肘锁住他的喉咙，温客行被迫抬起头，不解地皱眉看着他。

傅红雪高大的身躯覆在他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盯着一脸无辜之态的温客行，忽然怒从心起，掐住他的脖子，嘶哑着嗓音道：“你之前叫过我什么，还记得吗？”

傅红雪也不需要他来回答，直接用唇形无声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温客行瞳孔一缩，他看懂了，是“红雪”。

他确实有这么叫过他，但那只是无心的，那天他杀死马空群后，蹲在他的尸体旁，一脸茫然地看着天空的模样实在太过凄怆，温客行看了之后于心不忍，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喊了他一声“红雪”。

傅红雪当时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以至于温客行一直以为他没听到或者压根就不在意，但现在，傅红雪告诉他，他听到了，而且听得很清楚，记得很清晰，他......很在意。

温客行咽了把口水，喉结滚了一圈，试探着问道：“你很介意那个称呼？那我向你道个歉吧。”

傅红雪不悦地瞥了他一眼，道：“除了我娘，从来没有人这样喊过我......”

“......所以？”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样喊我？”

温客行哑然，这还需要个什么理由吗？难不成告诉他，我看你那天很可怜，有点同情你？

这样的理由恐怕不用说完，傅红雪就会气得宰了他！

温客行斟酌再三，最后选了个折中的回答，“咱们毕竟也是共生死的兄弟，我当时这么叫你，是觉得这样显得更亲近些，你也不用总把我当外人来看，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嘛，相逢即是有缘，你看，沈凉雨沈公子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唤他一声凉雨，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傅兄很难接受？”

傅红雪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眼神中竟有些受伤，“那你、你对我？”

“我对你怎么了？”

“那你为何处处撩拨？”

温客行傻了眼，这都哪跟哪啊，他为人是风流了那么一点，平生最爱美人，不过对于傅红雪，他应该还算是规规矩矩的吧，再说了，傅红雪这样的大冰块，火山都融化不了他，他区区一介凡夫俗子，哪能撩得动啊！

温客行双手举起，做了个投降状，“傅兄，你到底想说什么啊？你就直说行吗？不用跟我拐弯抹角，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傅红雪眼神黯了黯，很快松开了他，他抬头，望向天空中那一轮无限遥远的苍凉的月亮，自嘲地笑了两声，“没什么，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客行得了自由，悠闲地走了几步，他笑着道：“傅兄在温某心中啊，就像这大漠边城的那轮月亮一样，清澈无暇，纯白动人，美则美矣，却不属于人间之物，傅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对我来说，是一个遥远的朋友。”

傅红雪眨了眨眼，幽深的眼底流露出复杂的目光，他微微皱眉，道：“可你在我心里，不只是一个朋友。”

“哦，那是什么？”

傅红雪难得有些无措起来，他胡乱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一辔碎发在风中扬起，眼中明暗交杂，这样的他显得生动了起来，像一幅写意的山水画。

“我，我不知道，总之，我听到你要走的时候，我很难受，这里，这里很疼。”

傅红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温客行眼眸一凝，一颗心都在颤动，对上那张有些茫然的脸，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天空下着小雨，雨水落在傅红雪的脸上，眼睛上，冲刷着他的带血的刀。

那天，温客行的心也像现在这样揪了起来。

这种感觉陌生无比，让他有些惶然。

温客行没有再犹豫，走上前抱住了他，“那现在呢？现在这样，你还会痛吗？”

傅红雪身体猛地一僵，扑面而来的属于温客行的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笼罩住了他，有一点不习惯，但更多的是安心，他是想要的，想要这样亲近他，想要拥他入怀。

是有一些感情，等到分离时，才发觉刻骨铭心。

是有一些人，擦身而过时，才知爱之深浅。

难怪古往今来，总有一些人凭栏吊古，感怀伤事，难怪陆游会发出感慨：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红粉佳人，蓝颜知己，相见时难别亦难，自古难以释怀。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平生但求一知己，聊以寄托悠悠相思。

傅红雪抬手，缓缓回抱住了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惟愿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