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狂 04

聂怀桑看魏无羡似乎真的对江氏放下不少，这多少是件好事。要说起来，前世江氏一家如同吸血蚂蝗把魏兄利用了彻底，他可是亲眼目睹。魏无羡作为一个流浪儿直到九岁才被江枫眠带回江氏，对外美名其曰故人之子，虞紫鸢转身就是一句家仆之子。姑且不谈江枫眠和江厌离是否真心对待魏无羡，就冲虞紫鸢屡屡辱骂魏无羡父母身后名这件事，他们对魏无羡的好就显得格外有深意了。当初听学，魏无羡作态张扬，每每受到江晚吟的冷嘲热讽也只是笑笑，江厌离的汤总会适时出现。他聂怀桑眼睛向来看人极准，魏无羡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容下，多少有几分苦涩。那时，他作为一个外人，自然不好插手，若略作提点几句恐还会让魏无羡对他有了猜忌。现如今，那些阴司似乎可以拿到明面上谈了？

“ 魏兄，我方才说的以牙还牙，你可懂我的意思？”

以魏无羡的聪明才智如何不懂，他只是做不到亲自对江氏出手。辱人身后名这事魏无羡做不出来，可聂怀桑和蓝忘机这般为他出头，他也不好不领情。

“ 魏兄，这人世间容不得太多心软良善。我那好三哥可用命教会了我一个道理：这世上所有人原本都是无冤无仇的，总会有个人先开头捅出第一刀的。魏兄，我难道不想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吗？含光君难道不想两袖清风只为逢乱必出吗？前世的你难道不想只约好友几个游走天下吗？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正因为我们都有我们在意的，一旦触碰到底线，经历过失去，眼前的一切就会变得不堪入目。”

“ 魏兄，我记得你说过这世间的一切你再也不想管了，这不正是你最大的改变吗？倘若有朝一日，我或者是含光君，站到了众人的对立面，你可会选择无动于衷？以我对魏兄你的了解，你不会。到时候那些仙门百家会不会再来一次围剿呢？答案是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江宗主之所以对含光君所做的事情反应极大，还不是因为动摇了他江氏的根基。在偌大的江氏发展前景之下，你这位昔日大师兄当然要靠边站了。今生尚且如此，前世更是如此了。魏兄你做错了吗？错也没错，错在低估了人心，没错在你选择了道义。”

聂怀桑收起扇子，眼中笃定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我们终于有能力兼顾两者，你在犹豫什么？”

魏无羡只淡淡看了一眼聂怀桑，他才明白如今他们都变了。不知不觉中他们都成为另一个样子，都是因果，魏无羡意识到可能只有自己一直停在了原地，才接受不了早该接受的事实，想到此总是有深深的无力感，很丧气也很释然。成长带给他们伤痛也赋予他们希望。持一份明净，尘世间便是山清水秀。他与江氏之间早已横着万丈深渊，迟早有一天还要对上。既如此，他还犹豫什么？魏无羡嗤笑一声，何时自己竟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了，大男人这样未免太难看了。

他站起身，抖了抖衣角，提着蓝忘机送来的天子笑，向身后拜拜手，笑道：“ 聂兄，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吧。我呀，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才不会拖蓝湛和聂怀桑的后腿。

“ 魏兄，你这是又要去哪儿啊？” 聂怀桑着急喊道，他还得给蓝忘机打小报告呢。

“ 哈哈哈哈，我就不告你，你猜啊！你记得帮我告诉蓝湛，过段时间我去姑苏找他。”

乱葬岗下，魏无羡转身看了一眼来时路，手中揣摩了几下薛洋复原的那半颗阴虎符，头都不回的进了乱葬岗。

前世他死前，用神魂之一镇压乱葬岗。目前的身子虽是献舍而来，到底还不是他自己的，体弱多病，不能够支撑他连连使用怨气。他又不知金氏心法无法修炼金丹，江氏就更不用想了。魏无羡能够察觉到自己的这幅身子使用怨气后每况愈下，原本再活个七八年不成问题，可他如今心里有了牵挂的人，那人寻了自己十六年，总想着能陪那人度过一生该多好。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填补自己的神魂重塑身躯，此举不能说百分百成功，只要有一半的把握他就肯定去做。

残月高挂，被乱葬岗的阴云遮挡住身影，只微微泛出一点点银光，斜照在七到八歪的石碑上。魏无羡回到伏魔洞，地面上留有上次苏涉破坏掉的阵法。习惯性想要召来温宁清洗地板，反应到温宁和阿苑早就去岐黄为温情他们立碑去了。摸摸鼻尖打算自己去打水，旁白却有只苍白布有暗纹的手升了过来，抬头一看，正是温宁。

魏无羡好奇道：“ 温宁，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宁答道：“ 公子，我近日，待在夷陵镇，感受到，公子的气息，跟来了。”

魏无羡无奈笑笑，他这个身子现在居然弱到察觉不到温宁的存在了吗？果然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若是他这个夷陵老祖来日被自己最熟悉的凶尸鬼魅等偷袭了，这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 公子，你要做什么？”

“ 温宁，你来了就好办了。帮我打两桶水来把地上的阵法洗了。我打算重新画一个。”

温宁哦哦两声，寻了两个尚在完好的木桶一溜烟儿就跑得看不见身影了。

魏无羡脱掉上衣，开始准备工作。他几乎放了将近三碗的鲜血，面色苍白，坐在台阶上静静等着温宁。

温宁一回来，放下木桶赶忙跑过来，着急道：“ 公子，你、你没事吧？我这有、有伤药。含光君给、给的，很管用。”

“ 你又用不着，怎会有蓝湛的伤药？”魏无羡有气无力笑道。

“ 是含光君给我，让我碰到你，给你的。”

魏无羡涂抹好伤药，拉着温宁一同坐在台阶上。

温宁隐隐知道魏无羡要做件大事，那颗不会跳动的死人心竟莫名觉得不安，他开口问道：“ 公子，你，要干什么？”

“ 不干嘛啊，换回我自己的身体而已。听话，不必担心。”

“ 公子，不可！有危险。”

温宁跟着魏无羡和蓝忘机有段时间，这声不可说得颇有蓝忘机的口气，魏无羡只觉浑身一麻，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听学蓝湛在云深不知处一口一个不可的时候。

他存了点力气，狠狠给了温宁一个脑瓜崩，笑骂道：“ 你学谁不好，偏偏学蓝湛那个小古板！你长志气了，想气死我是不是？”温宁感觉不到疼痛，被他弹得东倒西歪。

温宁尽管低下头反思自己的错误，嘴上还不忘劝说魏无羡，“ 公子，你再、再想想。”

“ 不想了，这段时间我想的够明白了。”

温宁知道自己劝说不成，只能陪在魏无羡身边，他的职责是护好公子，一旦公子需要，他一定做到。

魏无羡却提起别的，“ 温宁，世人都称你是鬼将军，你就自认为是傀儡了吗？温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看待你自己。即使你与常人不同，但是你懂得爱人，也值得被爱，怎能妄自菲薄，是一具行尸走肉呢？”

温宁不解，公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他是傀儡没错啊。

可魏无羡接着道：“ 世人亦称我为夷陵老祖，我不曾认为我是。现在，我才明白魏婴是我，魏无羡是我，夷陵老祖亦是我。我不能逃避，我不愿再糊糊涂涂度过一生了。”

听到魏无羡的话，温宁很是高兴，他不愿公子一直示弱，如果公子愿意坦坦荡荡活着，那最好不过了。有含光君在，有聂宗主在，有他在，公子一定能够过得很好。

魏无羡画好阵法，赤身仰躺在血池之中，阴虎符就悬于头顶。闭眼间，乱葬岗内阴风汹涌，血池翻腾，阴虎符散发出一道道怨气。万鬼同嚎，天地骤变，整整七天七夜，光亮劈向伏魔洞。温宁早已听了魏无羡的话在不远处躲了起来。魏无羡在池中翻滚不停，一声痛喊几乎穿透云霄。

好在乱葬岗常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故此外界一点没有察觉不对。反在姑苏的蓝忘机，拿着手中的字条，望着乱葬岗的方向，心中不安。

魏无羡忙着重塑身躯，聂怀桑这边也动作不停。层出不穷的画本和说书，娓娓道尽昔日云梦江氏的「重情重义」。收容故人之子，悉心教导，用人唯亲，信任满分。可谓扬尽江枫眠和虞紫鸢的好名声，精彩纷呈直叫人感动落泪。

可时间久了，渐渐有人品出一种诡异，这江老宗主温言温语教导大弟子要做个好榜样，虞夫人更是屡屡严厉责罚大弟子深怕走了歪路。如今的江宗主嘴硬心软只为自己师兄明哲保身，江小姐更是一碗汤慰问自己师弟做人要容忍。怎么看都是为了魏无羡好，可他们就是心里不得劲儿。

“ 我怎么看像是训狗呢？给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不就是这样吗？”

有人一语道破天机，众人顿悟！越想越觉得这江氏简直人不可貌相啊，不咸不淡是处事，辱人父母是教导，酸言厉语是鞭策，事后诸葛是安慰。哎呦，魏无羡真是个小可怜啊！

流言纷飞，等江晚吟察觉的时候聂怀桑手下的人都撤了个干净，江晚吟除了气得挥着鞭子大喊大叫一通，什么魏无羡凭什么之类的说辞涌出莲花坞后，众人更加确信了传言的真实性，这江宗主未免太强人所难了，真是一言难尽。

可为了继续维持江氏仅有那点儿好名声，江晚吟不得不怒气冲冲带着属下出门夜猎。可三日后回来竟然瘸了一条腿，还把请来的医师全部赶出去。

莲花坞内一阵乌烟瘴气，门下的弟子恨不得躲得江晚吟远远的，他们可没魏无羡那般结实，紫电一鞭子抽上来不得没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