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先后到了院子里，最先出屋的季老先生跟赵洳已然将来人领进院中交谈起来。
来者是两位妇人，一个面相尖瘦，眉宽眼阔，一个身姿丰腴，噪音高亮，正是贺儿氏和黄婆婆。
黄婆婆看到王一博几人喜道：“赖大夫，王公子你们都在呀！”
赖安青在村看诊几乎人人都与之相熟，这四日带着师父的两个新学徒在村中巡诊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正如此黄婆婆也算是认得他们，知道他们是好人。
王姝姮开口问道：“贺儿阿婆，你们这般急切是出了什么事么？”
“是阿朗，阿朗吐血了！一刻钟前我与贺儿闲来无事便约着去看看阿朗顺便给他备些常用物什，到阿朗家时那孩子正在喝药，那药才喝一半阿朗就开始呕血！我跟贺儿也是吓了一跳，知道赖大夫在季先生您这儿我们就赶忙过来了！”
不等贺儿氏开口，急性子的黄婆婆便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贺儿氏亦是切切点头。
巫祝几人心下了然，说起阿朗其实在王一博进村之初便见过，正是那个站在赵洳旁边身形轻瘦，唯唯诺诺的村民，当时阿朗之怯懦还惹得偃师多瞥了一眼。
“阿朗的心病不是已然稳住了么，怎会突然呕血了呢？”赖安青讶然，随后又问，“黄婆婆，您与贺儿婆婆都在这，阿朗那边谁人看顾啊？”
“阿朗昏迷在床，我们来之前刘阿公正好到访，现下是他守在阿朗身边的。”应话的是贺儿氏。
阿朗是村中人人皆知的病秧子，南下逃难的路上也都是鬼差跟在屁股后面的程度。
几次发病都是九死一生，好在途中有不少老人于心不忍，即便是不足以果腹的草根树皮每人也会匀出一些给阿朗，加之久病成医，沉疴缠身的青年多少也识得一些草药，如此这般将行就木着倒也奇迹的挺了过来。
入村看诊的初期赖安青便知晓了阿朗的病症，不过这些年阿朗的病已然得到控制。
赖安青去看过，先天不足之症难能痊愈，但阿朗的心病养得还算不错且近几年都不曾发作，这会阿朗的病不仅复发还呕了血，赖安青不禁担心他是否受了何等刺激。
阿朗此次发病迅急容不得赖安青多想，提了提肩上的药箱疾步出了院子。
见此情形王姝姮看了眼王一博，王一博却是若有所思，他没有忘记出屋前村长的欲言又止。
肖战这会倒也想起了那个瑟缩囊废的人，偃师并不觉得那个看似怯懦的村民脆弱在哪。
王一博遂问赵洳：“村长，我等同去否？”
赵洳有片刻愣怔，点头：“自是要去的。王兄弟先行，我随后就来。”
得了赵洳的话王一博也不与其推诿，先一步走在前面，王姝姮紧随其后。
肖战挑了挑眉跟在最后，阿朗的病发似一根弦般拨弄起了偃师的“意不在此”。病发的不早不晚，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偃师此刻算是真正起了兴致。
两位老妇与三个青年同行，足下生风，年逾花甲的妇人脚力丝毫不落于干练的中年。
行至阿朗家中，贺儿氏带着他们径直去了阿朗的卧房。几人到时，赖安青正在为阿朗诊脉，床尾处站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阿公。
“赖大夫，阿朗如何了？”甫一进屋，黄婆婆便压着声音关切问起了阿朗的病症，贺儿氏亦是一脸忧急。
阿朗的寑房小且布置简单，除一张床外便只有一方小案摆在中央，小案旁有副凭几，一套黑陶茶具四盏倒扣的置于案上，朴素寡淡，甚至简陋。
这小小方寸之地忽然进了许多人，倒显得拥挤的紧了。
归置好阿朗的病体，赖安青未应黄婆婆之言，而是神情凝重地反问：“黄阿婆，贺儿阿婆，你们在见到阿朗时他是何模样？”
黄婆婆被问得愣怔，贺儿氏思忆道：“我与黄婆婆到此时阿朗正在饮着药汤，中间阿朗呛了一口咳嗽的厉害，之后便突然呕血，人也昏了过去。”
“是，我问阿朗为何又开始喝药，阿朗说他最近心口频频闷痛才又喝起了药。”顺着贺儿氏的思路黄婆婆也想起了一些事，说完又急急摧促，“赖大夫，阿朗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赖安青哀叹一声：“唉！阿朗旧疾复发，心脉孱弱不能维继，这才呕血昏迷。我来时已经行针将症状平稳，如今只得用药温养，至于何时能醒那就要看阿朗的造化了。”
赖安青的一番话令在场的三位老人猝不及防，守在床尾的刘阿公更是瞬间焦急了起来：“赖大夫请你一定救救阿朗啊！这孩子实在命苦，近些年身子才好些，怎就突然犯病了呢？”
“刘阿公放心，我定会全力求治的！”赖安青扶着老阿公，沉声应道。
王一博在旁边听了半天，观着阿朗苍白的面色忽问道：“两位婆婆，刘阿公，你们有谁知道阿朗是何时出现的不适？”
“这个我知，”刘阿公道，“我无妻无子，平日里与阿朗相处最多。
四天前，我来阿朗家帮他劈些柴火，那时阿朗方从村长家回来，与我说村长也在暗地寻找阿峻，阿朗那会便有些不好了，捂着胸口说疼，老夫担心之余就劝他将药吃上。“
越是久病之人实则越是不愿吃药，汤药之苦涩唯在用药之人方知其中滋味。好似那腐朽的窗牖，木骨朽烂，糊布再好也难以维其形整，终有垮塌的一日。
听完刘阿公所言，王一博神色微凝，有些出乎意料，试探道：“是在辰晌么？”
刘阿公摇头：“阿朗出现不适约摸在未时末，我记得甚清！”
此言一出，懒散倚着墙的肖战却是不由得撑起了身子，眼神阴鸷。
王一博侧首：“你也觉得不对？”
肖战神情轻蔑：“我从不相信是他。”
或者说偃师从未相信过村中的任何一个人，躯体孱弱的阿朗又算得上什么。
若说阿朗是引灵人，那肖战情愿相信那穿梭于村中，素未谋面的青毛兽，至少王一博认得。
偃师的反应倒在巫祝意料之中。
体弱之人时常出现不适再正常不过，患心疾者犹甚。阿朗发症的时间很不巧，正好赶在了肖战与那抹怪力交手之后。
“可否让我看看？”
“可以。”
赖安青侧让出位置，王一博上前托起阿朗的手抚上三部。
待两手的脉相诊毕，巫祝深深看了一眼这个被病魔袭扰的人，淡淡道：“确的是心疾复发。他平时用药所剩的药渣以及药方何在？”
“最早的药方已经丢失，我们认识阿朗的时候他便是自己找的药，之后安定下来阿朗就渐渐不怎么吃药了……”贺儿氏皱眉思索，毕竟七年过去有些事情早已模糊了，“至于药渣，大概是处理掉了。
阿朗吃药有个习惯是一副药吃两次，第二次熬出药汤后阿朗便会把药渣倒进溪水里流走，说是他们家乡的一种风俗，希望借流水带走病患用过的药渣，以此来驱散病气。”
“赖大夫可知否？”问的无结果，王一博转头又望向赖安青。
赖安青微怔：“王兄是怀疑阿朗用的药有问题？”
王一博却既不应是也无否决，眸光冷沉地觑着阿朗，无对生人之怜悯，更无甚情绪。在巫祝眼中，阿朗仿若一具未寒的尸骨。
见无应答，赖安青只言：“我虽替阿朗看过身体但那时他已停药许久了，我观阿朗病情平稳且有向好的趋势便不曾问过他用药的剂方。”
如此“一问三不知”的情况倒是肯定了王一博的判断：“他停药多久了？”
“七年！阿峻消灭了鱼妖后，阿朗的身体就渐渐好起来了！”黄婆婆欣然举手很为阿朗高兴，而后伸手指了指小案上的茶具，神情渐生忧虞，“那时候只有阿朗愿与阿峻交好。那副茶具便是阿峻庆祝阿朗身体大好，送予阿朗的礼物。”
话音一落，除阿朗外，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尽数聚集在了那一方小案上，王姝姮更一眼就看出了那茶具是出自镇上的一位陶匠之手。
王姝姮拿起一只茶盏去到王一博身边：“这套茶具是镇上彭陶匠做的。陶土多粗砾，为防止碎裂，一般陶坯都会做的很厚实，既笨重又不好看。
彭陶匠是镇上唯数不多做薄坯的，为了防止陶器碎裂，彭陶匠会在陶土里参入麻絮，因而他做的陶器不仅轻还有自然形成的麻絮纹路。阿哥，你掂掂看。”
说罢王姝姮便将手中的茶盏递交给王一博。
接过王姝姮手里的茶盏掂了掂份量，又寻光仔细看着秞面摩挲了一番，王一博的确看到了黑秞之下隐而不规的细纹，坯体之薄在于陶土用量少，从而减轻了整体重量。
“这僬侥倒是有心了……”
摩挲着光润的黑秞杯身，王一博将其扣放回原位。赠礼之人如此用心，却不知这收礼者是何心思了。
回头再次看向赖安青，巫祝之言语可谓冷漠：“如此昏迷怕是无力吞咽，汤药就免了，师兄你可多扎几针。”
“啊？啊啊……好、好。”
这声“师兄”唤得赖安青浑身一凉，哪都不对了，到底不是真同师，王一博唤师兄之称呼赖大夫是真真受不住。而且赖安青莫名觉得王一博很是不喜阿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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