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两日后，明教队伍到达蝴蝶谷。

先到的明教教众在谷内外各处搭建了简易木屋以供居住，时值夏日，倒也透风清凉。而得闻新任教主到来，大家排起长队夹道而立，出谷迎接，声势颇为浩大。

赵敏并非明教中人，本想隐在人群最后，却被张无忌叫住，只得听他吩咐跟在他身后。杨逍是明教中光明左使，地位只在教主之下，不过他对赵敏也有所避让，竟是行在她之后，这让众人对赵敏身份猜测纷纷。张无忌经杨逍一一引见了明教众首领，而这其中，便还有他幼年相识的常遇春。二人在蝴蝶谷中曾经历颇多，今日相见，均是感慨万千。

常遇春注意到张无忌身后站着的赵敏，虽做男儿打扮，仍掩不住出众的相貌。而张无忌时不时便回头看她一眼，目光温柔，教常遇春当下对二人关系便有了猜想。

“教主，这位是?”

张无忌笑道:“常大哥，你不记得了吗?你与她当年在汉水便已相识了。"

经张无忌这么一提醒，常遇春恍然道:“敏丫头!竟然已经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看来我是不服老也不行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赵敏遇到故人，也甚为欣喜，笑道:“常叔叔这些年过去，仍是豪气不减当年。"

“当初汉水一别之后，敏敏被太师父带回武当，收做入室弟子。眼下我宋师伯他们恐在大都出了事，所以太师父派她来助我营救。只等咱们聚会结束，便要启程北上大都。"“原来如此。"常遇春对着赵敏笑道，“当年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一转眼就成了张真人的高徒。想那武当七侠都是武林中的前辈高手，你既与他们同辈，那我这声敏丫头可就叫不得了。"

“常叔叔说笑了。”赵敏微微一笑，“这辈分高低乃是人定，咱们都是江湖中人，不必拘泥于小节。再者说，常叔叔与我爹爹曾是知己好友，叫我一声丫头也无不妥。"

她这样说着，心中却不禁想到:我称常遇春一声叔叔，张无忌却与他称兄道弟，那我岂不是反而成了张无忌的后辈?

不过看常遇春和张无忌二人都并未察觉这称谓上的混乱，她自然也乐得不提。

常遇春见她对自己尊敬有加，十分高兴，反倒是张无忌听了这话，看了赵敏一眼，心头颇为幽怨。感受到张无忌的目光，赵敏抬眼看他，见他神情便猜到他心思，却是得意地一笑。

三人寒暄几句，常遇春便让他们先行去休息。张无忌将赵敏安顿在胡青牛当初的医庐里，后又领着杨逍前去纪晓芙的坟前祭拜。而后几日，明教各路起义军头领也都陆续赶到。是日正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明教中人在蝴蝶谷中以木头架起了高塔，又将之点燃，一时间熊熊大火直冲云霄。众人手中各自举着火把，连成一片，将整个蝴蝶谷都染得通红。

张无忌鼓足中气，慷慨激昂，当着明教众人的面，宣读了圣火令第一令，言令凡明教中人，须以黎民百姓为先，如今揭竿而起，要做仁义之师，只为将鞑子赶回蒙古，绝不可滥杀无辜。待抗元大业结束之后，皆不得在朝称王为官。

众人自是纷纷应和，壮士悲歌。歃血为盟，焚香为誓，决不负大义，誓言响彻山谷，余音久久不散。赵敏是武当门人，自是没有参加，只是站在医庐外边遥遥看过去。她见得多的是张无忌在她面前或者温柔或者担忧的模样，可是今日见到他统领群雄，一呼百应之态，只觉震撼不已。听得他心怀天下却不恋栈权势的胸怀，不由心折，原本在她心头那尚且模糊不成形的念头，此时却终于渐渐明晰起来。

待得他们饮酒畅谈结束之后，已经是夜半时分。张无忌等到人群散去，便四下里寻找赵敏的身影。自到达蝴蝶谷之后，他一直忙于了解各地战况，制定作战方策，一时便没能顾上赵敏。虽则吩咐了部下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可是又不免担心赵敏会否因为自己的怠慢而生气。他推门走进医庐，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却没有见到赵敏，不由心里一慌:都已经这么晚了，敏敏究竟去哪儿了?据部下这几日的回报，因为蝴蝶谷中都是明教中人，且又多是男人，所以赵敏平日里也不怎么在医庐外走动。可是她眼下却不在医庐，张无忌不禁担心她是否因为感到无聊，所以一个人贸然进了深山。想到深山里各种潜在的危险，张无忌一时急上心头，拔腿便往门外急奔。

“无忌师侄是在找我吗?"赵敏清亮又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在他头顶响起，张无忌顿足回头一看，就见她双手背在身后，挺直了背脊立在檐上。一轮圆月悬在半空，如水月光映照出她的轮廓，如梦似幻，美得不真实。张无忌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敏敏……"

赵敏一笑，朝他喊道:"你上来。"张无忌心念一动，足尖往竹阶上一踏，便借力轻巧地跃上了檐顶。只见赵敏已经弯身坐下，便也走到她身边坐下，只是有意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看到赵敏眼神疑惑，又主动道:"我身上有酒气，怕熏着你。"

赵敏这才点点头，看着他坐立难安的样子，与方才那个壮志豪情的明教教主已经完全挨不上边了。"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张无忌被她一问，一时语塞。他来找她，只是单纯地想见到她，想确认她并没有因为他这几日的冷落而生气。可是这样的原因，又怎么能说得出口?"那你呢?这么晚还没休息吗?"

赵敏微微一笑，指着天上的月亮道:"今晚十五月圆，我是出来赏月的。不过听你所言，应该以为我已经休息了，怎么却还跑来找我?"

张无忌飞快地思索，突然想起了昨日明教中人告知于他的情报，便道:“是这样，近日我明教中人在大都抓到一群行凶作恶的番僧，从他们口中得知六大派极有可能都被关押在一个叫万安寺的地方。此处本为大都一香火鼎盛的寺庙，不过半年前入驻了一帮西域番僧，仗着背后有皇族撑腰，便在大都作威作福，无人敢惹。"阜族?”赵敏若有所思，"看来六大派被抓一事果然与那位郡主娘娘脱不了干系。"想起周芷若，赵敏突然直勾勾地盯着张无忌看，嘴角带着抹坏笑:“无忌师侄，此去大都营救大师哥他们还有其余五派，只要有你在，定然会十分顺利的。"张无忌闻言非但不感高兴，反而皱起眉。他心知赵敏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而且看她脸上表情，就猜到她多半又要调侃自己了。果不其然，他听到赵敏道:“那个周芷若喜欢你，而且有意相助于你，只消你讨好讨好她，她一定会帮你救人的。"“敏敏，你别开玩笑了，她那样狠毒地想害死俞三伯和殷六叔，又怎么会帮我们救人?"“是真的!”赵敏见他不信，便又凑近了些，手按在他臂上，"之前在武当山上，我怕你脸皮薄所以才没说，那个黑玉断续膏本来周芷若就是打算给你的，只是我气不过她想用毒药向三师哥泄愤，所以才和她动手，把药给抢来了。"见张无忌满脸不可思议，赵敏便将那时所见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她口才本就十分了得，现下为了逗张无忌，更是绘声绘色，直说得他一愣一愣。“这怎么可能?那个周芷若不过是第一次见我，又会这般轻易就喜欢我?”这番半真半假的话，张无忌虽不相信，但是架不住赵敏就在他身边一会儿嬉笑一会儿又逗弄。他本就饮了些洒，被这一闹面上便红得更厉害了。“这还不明白吗?”赵敏手指往他下巴上一勾，迫得他转过头来，“像无忌师侄这般俊朗又有本事的人，姑娘们见到自然是喜欢的，哪怕她是郡主千金，却毕竟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就是被你迷住也不稀奇啊。"姑娘们见到都喜欢，那你呢?你见到又喜不喜欢?张无忌呆呆地望着赵敏，就见她笑道:“哎呀，无忌师侄耳根子都红了?真是比许多汉家姑娘的脸皮都还要薄呢!"“敏敏，你别闹了。”张无忌躲避她的目光，捉住她勾着自己下巴的手，心浮意乱地又松开。这几日与她没有见面，本以为自己能专心教务，可是一旦闲下来，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的倩影，又禁不住想:敏敏这几日见不到我，会不会有时也如我想起她这般想起我呢?一时甜蜜，一时又觉折磨，如此反反复复，甘之如饴。而赵敏，今夜终于弄清楚了自己的心思，对张无忌逗弄之中却带了三分试探，眼见得他因自己而脸红害羞，而对自己提起的周芷若的情意毫不在意，心中自是欢喜非常。不过她也很清楚，眼下并非是考虑男女私情的时候。而且她与殷梨亭关系颇近，眼见他多年来无法释怀纪晓芙之事，甚至为了找杨逍报仇而自创了天地同寿这样的杀招。但见到杨逍在蝴蝶谷纪晓芙坟前又是那般悲凉，对于情之一字，便不由得困惑。“无忌，今日再见到常叔叔，倒教我想起一件事。那时你我在汉水一别之后，你便由他带着来到这里向胡青牛求医，可是为何胡青牛夫妇和纪女侠却又葬身此地呢?峨嵋派的灭绝师太对外称是杨逍杀死了纪女侠，可是我瞧着事情却并不是这样，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无忌听她提起当年的事，想到这几人的惨死，不由叹了口气。赵敏知他悲天悯人的性子，也不急着催促，隔了一会儿，就听他将当年到达蝴蝶谷后发生的事细细地说给她听。赵敏听得认真，听到纪晓芙宁死也不杀杨逍，为爱牺牲了自己的这份壮烈，不禁心头震撼，久久不能回神。只有爱对方尤甚自己，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赵敏轻声一叹，饶是与殷梨亭交好，这会儿却也明白，就算当年纪晓芙不死，也绝不会转头委身于他。见赵敏情绪有些低沉，张无忌便又主动说起后来的奇遇。只是与表妹殷离中间一段纠葛，却是有意略去没说。说了一阵，赵敏却一直没有回应，张无忌转头一看，不禁笑了。原来赵敏正耷拉着头一顿一顿，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怕她失了平衡便要摔下屋顶，张无忌也顾不得身上酒气，轻轻挪动身子，坐到了赵敏身边。好巧不巧，赵敏的脑袋往旁边一偏，正好靠在了他的肩头。张无忌微微偏头，就看到她面上肌肤皎洁如月，听到她绵长呼吸，吐气如兰，一时心头悸动。

“敏敏，敏敏!"他轻轻叫了几声，却没有任何回应。她该是睡熟了吧?张无忌从没做过坏事，想到自己脑中一直在疯狂叫嚣的念头，感觉心跳愈发加快。

睡得这么熟，那他轻轻碰她一下，她应该不会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