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雨浩接过盛满热水的瓷碗，褐色的瓷碗边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碗中的水泛出层层交叠涟漪，缓缓扩散到外围消失不见，湿热的水汽从中央升腾到空中，他看着瓷碗出了神
“雨浩，这次立功将敌人全部歼灭，可都亏了你啊”少年的脸庞映入眼帘，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霍大人能坐上御史大夫的位置真是有能力与之匹敌啊，先是虚张声势，待补给援军到来，后正面攻打和侧面绞杀敌军，使敌军注意力极度集中后及时撤回，先消耗掉其一部分物资和精力，之后待援军到来就将其一举歼灭，正可谓迂回之术”身披盔甲的副将恭敬的对他说到，硬朗的眉眼间尽是笑意
霍雨浩浅笑了一下“魏副将不敢当，鄙人只是提出建议，还是王小将军杀伐果决，军队的弟兄们训练有素”他转头看了看王东，冲他歪了下头笑了下
少年经过几年征战，眉毛上多了道疤痕，战场黑色的尘灰还残留在俊俏的脸庞上，显得有些狼狈，但眉眼间褪去几分少年的稚嫩，多了几分坚毅
王东看着他愣了一下，又站起，高高举起手中的瓷碗，酒水剧烈的晃动着，他眉眼舒展，唇角上扬“这是我们军第一次立功，兄弟们好好喝！管够！”然后在一片起哄声中将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霍雨浩有些颤抖的举起手中的瓷碗，干涸的嘴角裂开一道弧度，猛地，将手中带着烫的水一饮而尽。微烫的水顺着喉咙滑下，竟生出来几分烈酒的烈和苦
几滴水珠瞬着嘴角滑下，他像将士一样用袖口用力抹去
“几年后，他终于磨动了前首辅大人，如愿在西漠军那磨练”
“他离开时，正值寒冬，他却不知从哪搞来了一粟梨花枝”
大雪漠漠，如鹅毛般乘风而起，模糊了双眼
冷冽的寒风冻懒了身子，他裹着跟个球一样厚，衣襟上还有一层厚厚的毛领，雪白的毛领搔的他脖颈有些痒。
眼望着俊马上身披铠甲的少年，眼中生出几分不舍，不自觉的挠了挠鼻子
首辅极其疼爱少年，经管他之前因为参军一事闹的不可开交，但还是为他备上了品种最好，皮毛最两的那只黑马
少年坐在马匹上，鹅毛般的大雪也压不垮，扰不乱他的意气风发，抬头仰望，好像冬日烈阳那样耀眼，光影辉辉
“雨浩”他唤了一声
“嗯”
“本少爷要去参军了，开心点”少年撅起嘴，一副不满的样子
“我只是可惜以后没人给我送春满楼的桂花糕了”他也嘴硬到
“骗人，你就是舍不得本少爷”少年露出一个明媚阳光的笑容
“你等着，等本少爷学成就创立一个自己的军队…叫…叫”他思来想去很久，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抵住下巴，眉头微蹙
他叹了口气“赤血军，够热血”语气多了几分无奈
好像扫开雾霾见了阳光，他又笑的开朗“听你的”
“再力个功劳，到时候京城里全都是小爷的传说和威名，然后我再骑着马走在军队最前面，接受万千少女的花…”他越说越起劲，甚至还闭上了眼细细回想
“…你走不走”霍雨浩被他念叨的越发烦躁，语气中全然没有之前的不舍
“走走走，当然走…对了”他翻身下马，从侍从手中小心取过什么东西
他眯眼仔细看去，少年嘴角微翘，眼中仿佛有着繁星流转，下巴微抬，大步走到他面前
“给”他猛地将掩在后面的手抬到他面前，随着动作的浮动身上的盔甲发出沉闷的响声，一阵微风袭来，额前的几缕墨发被吹拂起来，多了几分仙气，手中脆弱的白色梨花微微抖动，落下几瓣，伴着大雪隐匿而去
夹杂着大雪的风扰乱了他的视线，只是觉得眼前的少年和他手中的梨花在发出微弱的光芒
他伸手接过那枝绮丽的梨花，他不知，这小而微弱的梨花是如何在这寒冬中生存下来的，只是隐隐约约的感受到，是因为他
“之后基本上你都知道了…我科举得利，金榜得名成了状元，后又一步步升到了御史大夫”他回过神
“之后燕国来袭，边境叛乱，战乱纷纷，民不聊生”
“他在边疆立了功，真有了一支赤血军”
“我能想象到他的意气风发，但首辅大人被查出叛国罪被处死，长公主殿下不肯接受在圣上面前自缢”
他大吸了一口气，道“所以我求圣上，让我去边疆充当军师”
“圣上慈悲，允了我”
“前首辅大人，真的是叛国吗？”夜宴沉默良久，再次开口却并非如之前那般恭敬
“王首辅身居要职，之妻是当今圣上宠爱的妹妹，大儿子是京城第一富商，二儿子是民间风评极好的神医，小儿子又是号称百战百胜的赤血军统领”
“太耀眼了…耀眼的让人嫉妒”他双眼微阖，好似不愿看见
“首辅大人不一定要叛国，人命官司，贪污受贿，样样都可”
“不过战事纷扰，燕国来势汹汹，民众人心惶惶，叛国罪最容易，也是最快速的将首辅大人推上风口浪尖”
“也是此原因，让在外征战的他，和他四处游历的二哥逃过一死”他越说出这沉重的真相，心越是下沉一寸，如同千万斤的铜从他心上压下
“我去了边疆，那里大雪纷飞，却杀不灭他的意气和英勇”
“他和几年前不一样了，多的，是保卫祖国的坚定”
“保卫那个…灭了他几乎满门的圣上”他声音沙哑，带着点颤抖
“我没告诉他他父亲的事…虽然很不道德，但我想，他只要活的自在就行了”
夜宴沉默的听着，但是微蹙的眉却暴露了他的想法
“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是我真的只是不想看到他颓废的样子…那个样子我已经在脑海里反复出现过很多次…我始终不能接受”他有点语无伦，眼底的慌张显现出了他的心
“我跟他流转多年，但儿童时被二哥的虐待再加上边疆恶劣的天气我染上了肺痨”他语气有些慌张的转移着话题，不愿回忆起过去那段…凄凉的时光
“那场决战呢”
“…”
“那场让赤血军全军覆没的决战呢”夜宴再次开口说到，语气中竟然带着些许威胁
“…是失踪，是赤血军失踪的那场战役”
夜宴抿了抿唇，眼神暗了暗“别再骗自己了大人”
“砰——！！！”
一声巨响传来，夜宴感受到刹那的风声如同锋利的刀刃劈向他，他重心不稳的往后倒了一下，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如同鬼魂刺耳的哀嚎，也许是将死的灵魂最后的反抗
他摸了摸脸庞，粗糙的长满老茧的手上赫然是一抹新红，红的令人发昏，脸上细小的伤口还在呲呲的冒出点点血珠
他转头看向霍雨浩，眼里带着点戏谑和苦涩，不知到底是在嘲讽谁
霍雨浩手中的瓷碗被他砸出，在地上碎成了花。他自己低下头手撑着床猛烈的咳嗽着，好像要将心脏吐出
“大人，继续您未说完的话吧，朱火台，到底发生了什么”夜宴恢复了之前那副恭敬的模样，上前轻拍着霍雨浩的背为他缓气
霍雨浩眉头微蹙，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脸色有些发白的推开了他的手
“当年燕国拼尽全力想夺下汉阳城那个两国重要战略地，而朱火台…是最后一道防线”
“失了朱火台，再加上鸿雁城是燕国的城池，大梁必处于被动状态”
“燕国虽然是濒死之国的最后抵抗…但比前几年的任何一场来的更加猛烈，本来死伤有数的赤血军更是无力抵抗”
“王东…小将军，让我，让我去送密信”他最后几个字里带了点哭腔和哽咽，嗓子里干涩且酸涩，道不出话来
“我明明…明明送到了”
“我骑着马没日没夜，整整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一天”
“提前了一天啊…”到最后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夺眶而出，滴落在床榻上
“大人…我明白了”夜宴语气平淡，但还是藏不住那一分压抑
…
“大人，快跑吧，平江城…快要守不住了”夜宴站在床榻边，看着全失礼术的大人，开口道
霍雨浩正了正身子，又是从前的正经的模样，礼术里挑不出毛病，除了脸颊上的泪痕和微微发乱的发髻
“夜宴”
“大人我在”
“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
“我不想跑了…三年前…五年前…我已经跑过了，太累了”
“…”
霍雨浩看他没有回应，自顾自的说到“我死后…葬在朱火台吧，不用收我的尸，坟里…帮忙放几个春满楼的桂花糕…还有…国子监里的梨花”
…
夜宴他也记不清了，记不清自己何时离开了那间屋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京城
只记得，霍雨浩烧掉了他的卖身契，让他回归了平民百姓，而不是奴隶
“老板！来一盒桂花酥！”他喊着，现在的他不用再穿着夜行装，也不用别着厚重的剑
“好嘞！客官里边请”老板殷勤的声音传来，眼睛眯成缝拧在一起
边上的客人来去匆匆，聊天、唠嗑、嗑瓜子、看话本、听先生说书的数不胜数，窗外的桃花开的正盛，天空也湛蓝，棉云朵朵，微弱的飘浮着
他心情尚是不错的坐下饮了杯茶，手边的，是一粟新鲜的梨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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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的番外·少年将军
我叫王东，当今首辅的小儿子
我出生时，被算出是天人之相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
我爹大喜，在我周岁时为我大操大办几百里，那时候，全京城人都知道了我是首辅大人最宠爱的孩子
人人都让着我，来巴结我，就为了在首辅大人面前露个脸
除了他，将军府的三少爷，戴雨浩
说是将军府，还不如说是一个架空将军，手里毫无实权，好好的一个百年武将大族，沦落到如此模样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国子监
他跟别人不一样，我第一眼就看见他了…虽然有一部分他长的好看的原因，但只要还是他大夏天裹的跟个球一样，还是雪球
后面我就跟他打了一架…我挑的事，虽然我妈说我引起别人注意点方式真的很不一样…
不打不相识，我还真跟他认识了，后面还当了室友，成了朋友
但他告诉我，他叫霍雨浩
我一直对他大夏天裹的严严实实这件事耿耿于怀…但每次问他，他都含糊其辞的糊弄过去
于是…
我扒了他衣服
唉唉唉，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只是扒了外面的大袖而已…当然，他眼圈还是红红的，很像我在狩猎会上看见的鹿
令我吃惊的是，衣服下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有些是早已结痂，有些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
我愣住了，他一把推开了我
我语无伦次的解释着…虽然这就是我的错，他还是很温柔，像春天的一汪春水，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体弱，常常大病小病不断，原来是一直受着父兄的虐独
他是戴将军贴身侍女生给戴将军生的孩子，甚至…地位连奴婢都不如
我跟他的人生…全然是反着来的
到后面，我时长会给他带些春满楼的桂花糕，母亲说，苦的药只有甜的东西才能治愈些
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他带桂花糕的时候，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我，但后面依然会偷偷瞄那牛皮纸里包着的桂花糕
我抓准时机，偷着给他塞了一块，他从刚开始的惊慌到吃到后面红着脸再拿了一块
我笑他“原来正经的斋长也会脸红啊”
后面我就参军去了，虽然对他多有不舍，但当将军是我多年的梦想，出发前我送了他一粟梨花枝
话本里的男子离别前都会送自己喜欢的人东西…我想他应该算我喜欢的人吧
阿妈后面严厉的敲了我的脑袋，告诉我，送喜欢的人东西，那叫“定情信物”
我被这么一说脑子直接懵了，原来话本里说的喜欢的人，是爱人啊
我不记得参军路上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我初到军营，被一大堆粗糙的军人问是不是路上喝酒了脸这么红，然后连连问我讨酒喝
后面我一步步爬上去，立下赫赫之功，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少年将军
果然像我出生时算的一样，我前途无量
后面他来到了我身边，我真的开心的不得了，那几天，军营里的弟兄们还以为我有了心仪的姑娘
他很有作战天赋，在战场上大放光彩
我好像，真的开始心悦他了
在又一次击退敌人的庆功宴上，我故意给自己灌酒，再加上战士们的热情，虽然被他挡下楼许多杯但还是有些神志不清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时冲动，我接着酒劲，将他扑倒在床铺上，对他说，我心悦他
他沉默了良久，问我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我说不知道，我只是心悦他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我，留下句“以后别再这样了”就走了
那天晚上我真的喝了很多酒，脑子明明昏昏沉沉的，思路却清晰的很
我心悦他的坚强，心悦他的温柔甚至还心悦他对我的纵容
我心悦他
我爱他
…
那天过后，我跟他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当将军和军师，继续当…“兄弟”
直到那天，赤血军活捉了一个敌方将领
我忘不掉那天他的样子，血丝好像爬满了他的双眼，像是要将双眼瞪出来一般，嘴角裂开到一个诡异的弧度，白净的牙齿被鲜血披上一层外衣，浓烈的血液往下流着，毫无战马上英勇之势
那个怪人，他对我说我的阿爸，那个一心为民为过，一生廉洁的阿爸被皇帝以谋反罪害死，优雅慈祥会为了我亲自下厨的阿妈接受不了一头撞死，宠着我的大哥被陷害贪污关进天牢，心向自由被人民爱戴的二哥被打压。只有我，因为还有最后那一点利用价值所以毫发无损的留到了现在
我家族破灭的时间，正是两年前…霍雨浩来的时间
他问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还有什么让我为害死我全家的皇帝老儿风险生命，鞠躬尽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放了他
我放了他回燕国
我早该想到的
霍雨浩来的时候那眼神
藏不住的
但我还是若无其事跟个没事人一样回去了
我没有退路了
我除了战死没有退路了
圣上“慈悲”，给我留了一条为国捐躯被后人歌颂的路
之后我一直在以各种理由让将士们反乡成家立业颐养天年，毕竟…燕国被逼退，退居一隅，只剩下最后一次拼死反扑，在这次反扑中，我绝对活不下去，甚至赤血军也绝对活不下去
这都是惯用的政治手段
果不其然，朱火台，就是我的丧身之地
敌军这次反扑来的太过猛烈，之前被打的溃不成军，如今如此强猛并且准确的了解我们战术和布阵，除了研究过外，那遍是
叛徒
原来皇帝真的会为了赶尽杀绝做这么绝啊
敌军甚至知道我们的每一寸退路
我知道这战役已经败了…不过没关系，因为这是注定的结局
我早就留了个心眼，将一个不为人知的山洞提前探索，如果有差池，赤血军的弟兄们可以躲在里面
而我，英勇就义，成全皇帝心愿解决后患
在这之前，我将请求支援的文书塞到霍雨浩手里，我看见他像以前一样，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旋，好像森林里的鹿
“跑吧，跑的越远越好…去送密信”
“…”他好像在斟酌言语，或者在思考
他突然抱住了我，我有些呆愣，湿热的泪珠落在我的肩上“…我想吃春满楼的桂花糕，想看国子监里的梨花树”
“我心悦你”
我沉默了，是啊，他怎会不懂这些，怎会不懂我活不过今天，怎会不懂那些背地里的小偷小摸那些政治斗争
他就是在那种环境里长大的，怎么会看不出我早已知晓…我又怎么逃得过他的眼睛
…
我将赤血军剩下的将士带到山洞中，将计划全盘托出
我没想到，他们愿意跟随我，做最后的抵抗
“将士们，我们定会赢得胜利！如同之前那般，如同之前千千万万次那样！”
“将士们！跟随我，发动这最后冲击，守卫这疆土，赢得胜利，回去喝庆功酒！”
这是我最后的两句话
我还是死了，死在了被鲜血浸满的泥土上，死在第一场春雨前，死在了梨花开之前
跟剧本安排好的那样
金戈铁马去，马革裹尸还
只是…对不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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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终于终于，我真的没想到番外可以写这么长…5470算是这几天咕咕咕的补偿了吧（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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