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影视同人小说 > 奇葩悦读馆
本书标签: 影视同人  奇葩  阅读 

抓周

奇葩悦读馆

  十月初九,我外孙女过“抓周”。“抓周”是大事,两家人自打喝完满月酒还没像样地聚过呢。亲家订的饭店,西苑宾馆,提前半个月才订上。西苑宾馆,众所周知的,不好订,贵就不说了,有钱也订不到,订到也得排队。亲家下半年在局里刚扶了正,正好找机会“秀”一下。罗马假日厅。房间大得不像话,桌子起码能坐二十个人。亲家那天特意带的茅台,地下室存了有些年头了。女儿苗苗平常不喝酒的,而且还在喂奶,但因为听说是十五年的茅台,还是打算尝一尝。就倒了一小杯,要尝还没尝。幸亏没尝,铁军电话打过来了。

  电话是打在我手机上的。铁军的号码存在我手机里十几年了,从来没响过。我有种不好的直觉,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出去接。旁边的苗苗盯了我一眼,我说,铁军。苗苗脸色已经有点不对了。接完电话回来,我碰碰她的肩膀,叫她出来。果然,出事了。偏偏是今天,偏偏是这个时候。我觉得还是让苗苗来说比较合适。

  苗苗没回自己的座位,直接到衣帽架前头取下外套、包,车钥匙在包里。她一边往外掏钥匙一边对大家宣布:

  “我小叔不行了。”

  估计赶不上了。从那么高的楼梯上摔下来,后脑勺着的地,120赶来的时候瞳孔都散了。电话里铁军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还在抢救,但基本不行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得及见最后一面。明知道来不及这个电话还是要打的,不光给我打,给大姑也打了一个,给二伯也打了。大姑在北京,二伯那天在宝鸡出差,我离得最近,但开车至少也得一个多钟头。明知道来不及也是要去一趟的。

  没赶上,过大桥的时候堵车。按说这个点了,不应该堵的,但是那天桥面上出了一起事故,三车追尾,最后面那辆几乎横在了马路中间。堵得死死的,前面一溜红屁股望不见头。铁军的电话又打过来了,说不用赶了,人已经推到太平间了,要见就明天去火葬场见吧。他说的应该是殡仪馆,一个意思,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口气不像是刚死了的那个人的儿子。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安慰一下铁军,我当三伯的,这个时候似乎除了安慰也没什么能说的。我说铁军,别慌,沉住气,这个时候一定要沉住气。铁军有点不耐烦,好几张单子还没填,一会儿还得签字结账,事情多着呢。知道了三伯。他打断我,电话一挂忙去了。

  堵了一晚上的车终于松动了,车流缓缓通过。我们毫无意义地过了桥,然后在桥头的丁字路口掉了头。我说明天吧,明天一早再去。

  “小叔也是的,”苗苗握在方向盘上的两只手放下来一只,很明显地舒了口气,“又不是没电梯,怎么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呢?几个台阶还能摔死人?奇了怪了。”

  第二天是我自己去的,坐公共汽车。女儿女婿要上班,我没让他们请假。出门很早,坐的是七点二十最早的那一班,怕又被堵住,每天的早高峰大桥上都是一锅粥。这趟还不错,九点多就到县城了。明义这些年一直跟着铁军住在县城里。闺女出生以后,铁军把他妈从村里接来帮着带孩子,他爸顺便也一道过来了。不接来也不行,他爸一个人在家根本没法过日子,脑子里长了那么个瘤子,眼看不见,耳朵也听不清,连路都走不利索,半个废人。县城不大,铁军的房子买在城北的滨湖水岸小区,从车站打个车过去也就二十分钟。铁军老丈人非要来接,我说那么忙就别麻烦了。铁军老丈人很坚决,必须得接,忙也忙不着他。

  小区业委会有规定,白事能在家办尽量都在家办,单元楼外面不给设灵堂。其实也没必要,没多少人,铁军没通知几家。离过年还早,人都在外面,打工的打工,上班的上班,为这么个事请假特意跑一趟不值当。有点冷清,稀稀拉拉几拨,上账、磕头,走程序。这些人我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连面都没见过。来帮忙的也不多,出来进去都是那几张面孔。铁军把客厅的沙发茶几和电视柜都挪出去了,遗像挂在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墙上原来应该是挂了一幅画的,画取下来了,印子还在,方方正正一片白。印子很大,挂的应该是八骏图或者花开富贵之类。黑白照片上的明义很年轻,是很多年前的样子,说明四弟明义很久没照过相了,也说明事情很突然。确实很突然,好端端的,怎么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呢?

  电话里铁军没说明白,我也没来得及仔细问。车上铁军老丈人跟我说了一遍具体情况。在自己家楼道防火门外头,步行楼梯口那儿,踩着一把人字梯爬到天花板上去修灯泡。爬得太高,没站稳,一个仰八叉摔了下来,直接从九楼摔到八楼,后脑勺着的地。

  “修灯泡?叫他去修哪门子的灯泡?叫谁也不能叫他上呀!”

  没人叫他上去,他自己上去的。声控灯,质量不是太好,有时候会坏,物业来过几次。以前修的时候他都在旁边,觉得没啥,自己也能修。上午就给物业打电话了,天快黑了也没人来。他自己爬了上去。

  哦,原来是逞能,自不量力,怪不得呢。就他那样子,连瞎带瘸的,平地上都走不稳,爬到那么高的梯子上,等于是玩杂技呢。摔下来不奇怪,不摔下来倒奇怪了。

  怪不得别人,怪只能怪他自己,怪他的脑袋,怪脑袋里的那个瘤子。

  脑膜瘤,青梅竹马的瘤子,很早就跟着他了。我记得小时候刚上初中那会儿,就听他说头晕。老是晕,一整天一整天地晕,晕得起不了床,上不了学,让我跟老师请假。一开始还请假,后来连假也不用请了,那座位有时候一空就是好几天。农村条件不行,一直都没想起来到正规医院去看看。结婚以后也不见好,不光晕,还抽,有时候好好的,突然就往地上一倒吐白沫。去了两趟县医院,都是按癫痫开的药,癫痫是学名,农村人叫“羊羔疯”。后来越来越严重,眼睛不行了,视力一天不如一天,右眼几乎看不到了,一只耳朵也听不见了。这才想起我来,跟我商量,打算来找我,到省里的大医院来好好检查检查。我带他去的省立,全省最好的医院。果然,是有个瘤子。虽然是良性,但已经不小了,差不多有一条成年鲫鱼的鱼鳔那么大,得开颅,把鱼鳔扎破,然后摘出来。

  爹送他来的,把明义交给我第二天就回去了,剩下的都是我。光大大小小的检查就做了四五次。每次向医生描述病情,明义都会不自觉地抬起左手,遮住自己的左眼,一边认真地体会,一边很确凿地告诉人家,右眼已经完全看不到了。下手术通知单的时候医生问我,亲弟弟吧?我点点头。不用问,两张脸摆在那儿呢,百分之九十没走样。我问医生术后怎么样,对方说,要看运气,能保住多少算多少吧。我问,视力吗?他抬起目光来从镜片上方扫了我一眼,你弟弟的命。

上一章 王麻子 奇葩悦读馆最新章节 下一章 臭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