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右手

我研究生毕业，读的是西方美学。老公是学工程的。我俩的学的专业虽不搭界，但人倒是挺投缘。他大我六岁，是家里的“老疙瘩”，父母都七十多了，盼孙子盼得头发白眼睛花。

可是，都允许生二胎了，我们还一胎都没呢。我明白两位老人家的心思，我自己也没那么前卫。既然嫁了，那就生吧。可是世界上的事儿就这么奇怪，我们都很健康，就是怀不上孩子。那两年，春节去他们家，我都觉得愧得慌。公公婆婆不敢问，可那眼神我是看懂了，好像打量一块不长庄稼的盐碱地。我们都查了，真没毛病，我不是盐碱地啊！这种情况下，你就说当时我们盼孩子的心情有多么迫切吧！

总算苍天有眼，结婚第三年，来了个大胖小子。高兴吧？光荣吧？溺爱吧？全家众星捧月，婆婆专门来给我们看孩子。说实话，我都没觉得费什么事儿，孩子就满地跑了，就会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了。他爷爷说了，就冲我俩这学历，孩子的智商也低不了。还真是，话还说不利落呢，就会背“床前明月光”了。他爸爸教孩子拼图、搭积木，我也发挥自己所长，时不时教他画几笔。老人心疼孩子，不让他去幼儿园，就这么一直自己带。我也乐得清闲，当妈妈好几年，用他奶奶的话说是“没个当妈的样儿”，就知道跟孩子疯玩儿疯闹。有时候闹急了还跟他真生气。婆婆说：也不知你们两个谁大。

玩着闹着，孩子要上学前班了，说话像个小大人儿了，也会犟嘴了。

用孩子的话说，我们家有三个“家”：爸爸是理论家，只要说话就有理论支持；我是批评家，看什么都不满意，都要说几句；他自己呢，他说他是个思想家。哈哈，估计这都是他爷爷教的，他可没这两下子这么总结。不过有一次我倒是真领教了这个小思想家的厉害。那天我不知因为什么事，感慨了一句：你说人怎么这么多烦恼啊！你猜这孩子说什么？他说妈妈我知道，是因为有欢乐才有烦恼的。当时我真的很激动，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还一语中的！

按说这孩子不算傻吧？可是就这几天，让他把我折腾苦了。那天孩子吃饭时问我：妈妈，老师说上课提问时要举右手，哪只手是右手啊？我足有十几秒钟没反应过来，什么？五岁的孩子居然不知道哪只手是右手？

他爸说，儿子你就装傻吧，你拿筷子的手就是……忽然觉察到说错了，因为孩子吃饭用左手，忙改口，改口还被自己的“筷子思维定式”定住了：你不拿筷子的手就是右手。孩子迷惑地反问：不对吧，我们同学说吃饭的手是右手。我忙给他解释：不对，多数人吃饭是用右手，可是少数人例外，比如你吃饭就用左手。记住啊，写字的手是右手。这没错，孩子写字画画都是用右手。糟糕的是孩子他奶奶插嘴强化孩子的记忆：什么吃饭啊写字啊，哪只手得劲儿哪只手就是右手！

得，祸根就此种下，一只右手三种解释！估计是把孩子给弄乱了，他从此陷入了左右不分越想分越分不清楚的迷乱境地。你想啊，他爸爸说的是“不拿筷子的手”，这是否定认定；我说的是“写字的手”，用的是肯定认定；他奶奶的教导是“得劲儿的手”，那叫习惯认定。这下就乱套了，爸爸妈妈奶奶，三个人三种定义，虽然都没大错，可是到了儿子那儿可就迷糊了。

左右不分的事，我开始没怎么在意。星期天忽然想起这事儿，问儿子：哪只手是右手？他果断地举起左手，一犹豫，又放下来；举起右手，看看我，再次改举左手。

到底是哪只？我真有点儿着急了，声音不知不觉变大。

他慌了，眨巴着眼睛，左手慢慢攥成了拳头，就是这只！

错啦！笨蛋！这是左手！你给我记住了，这才是右手，我拉起他的右手使劲儿地晃了几下。

记住了。孩子嗫嚅道。

现在说，哪只是右手？我严厉地盯住他。他很快举起右手。我笑了，对，记住啊，这是右手。

过了一会儿，我再问，哪只是右手？他的目光明显开始慌乱，迟迟疑疑又举起了左手。

你！你猪脑子啊？我抓起他的右手打了一下，疼不疼？

疼。他说。

记住了吧，疼就是右手！

下午，我又想起这事儿，再问，他居然还是举错了手！我一跺脚，原地转了几个圈儿，大吼：你听着，我再也不管你了，你个左右不分的傻瓜！说完赌气躺在床上看书，看都不看他了。

不看是不看，可不能不想。我扔下书本假寐了一会儿，尽量平和心态，偷眼看孩子。他在玩卡通机器人，估计已经放下这件事儿了。我坐起来叫他：你给我过来，现在告诉妈妈，哪只手是右手？

孩子看了看我，脸上现出一种勇士赴死的悲壮神色，垂下眼帘，愤世嫉俗地再次举起了左手。

啊！我扑在床上大放悲声。这可怎么办啊，孩子都5岁了，才发现是这么个弱智儿！

哭得不解气，我又蹿起来扑到孩子跟前：我要是再4管你，我就跟你叫妈！生了你这么个傻儿子，我干脆跳楼算了！

孩子幽幽地看着我，伸手拉住我的衣服说：妈妈你别跳楼，你不跳楼，我就知道哪只手是……左手。

我哭笑不得，顺口随着他问了一句：那么好，你现在告诉妈妈，哪只是左手？他立即说：我拉住妈妈的就是左手。我一看，倒是没说错，再问：那么哪只是右手呢？他笑了：妈妈你真傻，除了左手，这就是右手啊。他高高扬起那只拿着卡通人的手。

哈，这么简单！是提问方式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