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空气半湿半冷,不过这风吹着倒是挺爽的。
言安裹了裹衣裳,站在原地直跺脚“倔离你王八蛋啊!出来吹冷风的啊!”
开口说话间,风直灌入口中,口腔里凉飕飕的,又直奔入胸腔,没忍住哆嗦了下,风盘旋在耳边,聒噪的很,耳朵冻得已有些发麻。
“抱歉抱歉啊,这样会不会好点?”
一双清秀的手遮上了言安冻得有些发红的耳朵,偏偏少年的的嗓音低低地又很温柔,离言的手本也是有些冰冰凉凉的,但莫名觉得这样就很暖和。
糟糕,耳朵现在肯定更红了。
两人站在屋檐上,言安倒是有些兴奋,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种上屋檐的事经常干的。
“中秋快乐。”
明明听起来很正常的话语,离言倒是有些不太自然,装模作样的“咳咳”了好几声。
言安不以为然,以为离言又抽什么风,但还是很给面子的“中秋快乐。”
“嘿,你把我叫出来就是赏月的吗?”言安拉了拉离言的手,两人并排坐在屋檐上。
其实没年中秋,母后都会带着全宫的人在院儿里赏月,给每人都发了几块月饼,但总是觉得索然无味,又很无趣,还不如出去走走逛逛。
但真的静坐下来,望着这月亮倒是顺眼许多。
言安几次望着离言欲言又止,离言倒是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父母确实不要我了。”
离言的声音很淡然,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小事,好像这件事本身就是个笑话,不值得一提,也没有什么好伤心的。
“我对我父母的印象其实很少,连他们的样子都很模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很突然的,他们就不要我了。”
小小的身影在热闹的人群里倒显得格格不入,几次被汹涌的人群挤的摔在地上擦破了皮也没有哭,只是心里有些空洞洞的。
他也觉得自己很坚强,但每到晚上,就好像开了泪腺开关似得,蜷缩在角落里撕心裂肺的哭泣。
但后来也默默释怀了吧,他没在哭过了。
言安捏了捏离言的手指,“难受吗。”明明是句反问,但言安说的很绝对,更像是肯定的陈述句。
“言安,曾经有一个人和我说过,中秋的意义其实并不是一定要全家团聚,而是和自己最喜欢的人一起过,这样,也幸福美满啊。”
言安没接话,从衣裳里摸出了一包蜜饯。
言安笑的眼睛都弯弯的“吃吗?很甜。”
离言笑了笑,点了点言安的鼻尖:“嗯,你也很甜。”
言安风风火火地闯进父皇的大殿内,过分安静的大殿内言安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显的沉重。
她的父皇正对着她坐在龙椅上批改卷宗,毛笔握在手上,宫内黄色调的暖色灯光笼着他,不紧不慢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明显,他依然是那个以一敌百的,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不知不觉中,有什么东西好像已经变质了。
褪去了他简单的想造福百姓的心,迎来了不顾一切都要杀去他的心腹,为自己谋取利益的残暴的野心。
“说吧,你这好像是第一次主动来求我什么。”
言安没有看他,紧紧咬住有些发白的嘴唇,她在紧张。
“这次去打仗的人选有离言对不对?父皇,你知道离言他,他只是一个,只是一个……”
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没有办法说出下人这么种话,只能一直在这卡着不上不下,言安憋的脸都红了,也没能说出口。
“我知道。”她父皇突然开了口,打破了刚才有些尴尬的气氛,却让言安不知怎样接下去。
“你对他那种小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了,你怕他去会死对吧?”
“父皇!”
言安随即沉下了说话的声音:“不要太过分。”
刚刚一直平静说话的皇帝这会儿也加重了语气,合上了卷宗,毛笔在桌上磕了好大的动静:
“父皇也只是不想让你和那个卑贱的下人在一起!这下人和皇上的女儿的感情见不得光,说出去不怕让人笑话吗!”
“哼。”
言安有些没忍住,轻笑了声,皇上有些愣住,不禁问“你笑什么?”
“我笑父皇真是老了,都忘了感情是什么了,感情可不是因为这些就阻挡得了的东西。”
言安停了下,坚定的望向皇上错愕的脸。
她说:“我们不是一直生活在光下吗?”
几日过得很快,离言今儿就要去线上打仗了,不知是不是老天有意的,今天天气特别好,不过分热,也不过分凉,清清爽爽。
一大早便大群人坐上马车,言安硬是塞了一块玉给离言。
“这是我从小便戴着的,戴着保你平安。”
在离言快要上车之际,言安从后面结结实实抱了下离言,一侧脸贴上了他的后背,手臂将离言围了围。
“知道我的意思吗?你要是死了,以后我只能结冥婚了。”
离言的身体一开始有些僵硬,有些不敢相信道:“是我想的……”
“是,我的良人,我会等你的,快去吧。”
今天的太阳都没出来,但离言却说了句:“今天太阳真大,我眼睛都出汗了啊”。
他们一直是活在光下的,他们都清楚。
今年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晚,晚的让人恍惚,好像时间被开了慢速,每一刻都有些让想快点看到结局的人难熬。
冬天来了意味着离言也快要来了,他们的队伍已经进京城了,再行驶两日,就能成功抵达宫里了。
今年雪下的很大,以往冬天倒是很少下雪,最多也就是下了些毛毛小雪,落在地上就蒸发了看不见,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这点雪就像是从未开过,或者说,是来人世逛一圈,转眼又入了轮回。
但却让记住它的人难受,很多人眼里很普通的事物,甚至不放在眼里的人,不代表就没有人挂念,没有人在意甚至喜欢。
今年还是很普通的一年,大家都期待着,准备着迎接新年,百姓们无非是放放鞭炮,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罢了。
皇宫里的年过的并不热闹,言安以前过年都是不期待的,没有什么是让她无比期待的,没有外面的热闹,也没有百姓们心心念念希望自己的家人回来团圆的幸福感。
她和她的父母一直都在一起。
如往常一样,言安还是站在桥上,小晴撑着伞默默在一旁。
“小晴,我怎么总觉得有事发生?”说话间冒着热气,微微有些蒙上了眼眸。
小晴倒是不见外,扯了扯言安衣袖“会发生什么事啊,阿离他过两日就回来了!”
小晴话语间全是兴奋,先从离言刚到这里时的陌生警惕,后来与言安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互相打闹,最后两人戳破了那层有些暧昧的关系讲个不停。
言安伸出手接了些雪,很快便散在空中,只剩下冰冰凉凉的触感残留在指尖证明雪真的停留过在她手里。
“是啊,能有什么事啊,可能是我多虑了。”
言安静静对着雪景出神片刻,对小晴道:“走吧”。
言安从刚才起就有种感觉压在她胸口不上不下,这种感觉一直到宫里几个佣人弯着腰急匆匆的不敢看她,连说声好眼神也飘忽不定。
“停下。”
言安的语气不容反驳,震的那个被拉住的丫鬟心里一咯噔。
“小的,小的不知,小的真的不知啊!”那丫鬟还没等言安说什么,便已经跪了下去,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
“知道什么?”
言安的不安感快要冲破枷锁,强制性的把那丫鬟对上她的眼睛,那丫鬟双手只虚虚的把住言安的衣边。
“小的不知,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啊!”小晴上前扇了她一耳光,直把那丫鬟扇的愣是泪水顺着一边流下,一边脸快速红肿了起来,可想而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说!什么事情,你说话啊!”言安手上加大了力道,心里的野兽已将牢笼破开了一个洞,她心里有一个想法隐隐约约冒出来又马上打破,她想寻求一个真相。
言安的眼角通红,饶是再愚笨的人都看的出此刻最好不要和言安硬碰硬,此刻的言安正被人操控着,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理智正被吞噬着。
她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她猜想了很多种可能,有一个答案一直存在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想忘掉就一直跳出来。
言安稍稍松了一下手,压下那暴怒的情绪“说话”,可这一放松,泪腺开关就像坏了似得,怎么也收不回来了,泪水一股一股往下流。
硬是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说话!”
“离,离言,刚刚队伍来,来信说,他两年前,刚,刚进去不久便……”丫鬟说到这就停了下来,迟迟不肯开口。
“啪!”一声响,丫鬟有些愣住,硬是忘了疼,结结巴巴道“不久便失踪,后,后来,团队找到尸体,不,不敢说,今,今日到京城,才,才上报……”
一松手丫鬟便倒地,急急忙忙逃走,差点踩到了裙角再摔了。
言安突然感觉很累,深深的无力感,她并没有特别震惊,刚刚隐隐又些猜到了,但饶是如此,她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言安想转身走,她想逃,却突然的两眼一抹黑,就这么倒了地。
这以后,言安便大病了一场,高烧不断,夜里常常喃喃着什么。
宫里的婢女也不曾歇过,深怕这主子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
这天清晨,雪格外大,白茫茫一片看不到边,风席卷一片白雪,一圈一圈,再浮躁的心也能沉静下来。
小晴对着窗口发愣,望着雪景一点提不起兴趣,她记得她以前最喜欢和她主子一起玩雪了。
望着雪思绪翩翩。
床榻上的人有些动静,床榻有些一阵一阵的响。
“小晴?”言安喊完也有片刻的愣神,嗓子沙哑的难受,不仔细听都听不出喊得内容。
窗边的人似乎有些僵硬,言安刚醒有些看不清。
“主,主子?”小晴偏过头愣了半天,瞪大了眼睛“快来人!快来人啊!主子醒了,主子醒了!”
太医检查了很久,对着面前的皇帝行了个礼,“陛下,微臣检查过了,八公主只需要好生修养便可。”
“微臣先告退了。”
皇上“嗯”了声,对着言安叹了声气“你这又是何必啊。”
见言安不回话,又侧过身子背对着皇上,皇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从袖子里扯出一封有些发黄了的信件。
“看看吧,这是离言那小子写给你的信。”
言安一把扯过了信,着急忙慌地将折好的信展开。
上面的字体圆圆的,有些滑稽:
言安,我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给你写下这信。
你如果看到这信,可不要笑我啊,我是要生气的,我虽然练了很久的字,可是好像怎么也写不好,我也有在好好练习了,如果这次我能平安回来的话,你也要在教我啊,不许笑我笨。
小时候,我爹娘不要我了,我就想着,如果将来有人对我好,我就一辈子都跟着了,并且加倍奉还。
我知道我很笨的,但是我也是知道谁是真心对我好的。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那天那没有将我带回,我也许就这么一辈子过去了。
我总想着,我真的非常坚强了,但是,现实却并非如此,我想,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真的活不下去。
我们约定好了,如果我回来了,我一定会来娶你的,不管你父皇同不同意,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一起逃出去。
还有啊,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别人叫你八公主这个称谓。
因为你不喜欢宫里这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很反感对吧,还有你也不喜欢你父皇,你怨他忘了初心。
但他对你是真的很好,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但至少,他是一个好父亲,我希望你不要怨他。
信到这里就完了,言安苍白的脸上竟有些失笑,溢满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流入口中,苦涩的感觉充斥口腔。
“父皇。”
皇上一时未反应过来,因为他已经不记得言安已经多久没叫过这个称谓了。
“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听到门带上的声音,言安有些绷不住了,侧身躺着,一被子闷着脑袋,闷闷哭着,肩膀一抽一抽抖动着。
夜晚温度骤降,言安对小晴道不用来了,拗不过言安,小晴只能罢休。
还是暖黄色的灯光,言安在镜前写下最后一个字,便开始打扮自己。
上了妆的言安气色好了很多,似乎觉得还差了些什么,在专放首饰的柜子里翻了好久,最终翻出那只她在集市上买的簪子。
戴上簪子对着静静看了好一会,端起桌上的酒一口咽了下去。
在暖黄的光下,大红的婚袍有些刺眼。
第二日晚,宫内吵吵闹闹,皇后掩着面哭到,小晴跟在后面叫唤,哭的眼睛红肿。
丫鬟们不敢吭声,连连看皇帝的脸色沉的可怕。
离言的尸体装在棺材里,言安戴着红盖子,被人摆着跪着的姿势对着棺材。
(前世篇完)